展爷在窗外,不由的悄悄焦急,道:“他们将楼门堵住,我这朋友,他却如何脱身呢?他如果持刀恐吓,那就不是侠客的行动了。”俄然跟前一黑,再一看时,屋内已将灯吹灭了。展爷大喜,悄悄称妙。忽听郑新哎哟道:“如何楼上灯也灭了。你又把蜡头儿掷了,灯笼也忘了捡起来,这还得下楼取火去。”展爷在外听的明白,暗道:“丁二官人真好灵机,借着灭灯他就走了,真正的利落。”忽又本身笑道:“银两业已到手,我还在此何为么?莫非人家偷驴,我还等着拔橛儿不成!”将身一顺,早已跳下楼来,复又上了墙角落,到了内里,悄悄回到下处。真是“神安梦稳”,已然睡去了。
展爷便临窗牖偷看,见此人果是白天在竹椅上坐的那人;又见桌上堆定八封银子,俱是西纸包妥,上面影影绰绰有花押。只见郑新一面说话,一面开那边的假门儿,口内说道:“我是为买卖买卖。娘子又叫丫环多次请我,不知有甚么紧急事?”手中却一封一封将银支出桶子内里,仍将假门儿扣好。只听妇人道:“我因想起一宗事来,故此请你。”郑新道:“甚么事?”妇人道:“就是为那老厌物,虽则逐出境外,我细想来,他既敢在县里告下你来,就保不住他在别处告你:或府里,或京控,俱是不免的。当时如何好呢?”郑新听了,半晌,叹道:“若论当初,原受过他的大恩。现在将他闹到这步地步,我也就对不过我那亡妻了!”说至此,声音却甚惨切。
那武生便问展爷道:“尊兄贵姓?仙乡那边?”展爷道:“小弟常州府武进县姓展名昭,字熊飞。”那武生道:“莫非新升四品带刀保护,钦赐‘御猫’,人称南侠展老爷么?”展爷道:“惶恐,惶恐。岂敢,岂敢。叨教兄台贵姓?”那武生道:“小弟松江府茉花村,姓丁名兆蕙。”展爷惊道:“莫非令兄名兆兰,人称为双侠丁二官人么?”丁二爷道:“忸捏,忸捏,贱名何足挂齿。”展爷道:“久仰尊昆仲名誉,屡欲拜访。不料本日相逢,实为万幸。”丁二爷道:“家兄经常思念吾兄,原要上常州空中,未得其便。厥后又听得吾兄荣升,是以不敢仰攀。不料本日在此幸遇,实慰渴望。”展爷道:“兄台再休提那封职,小弟实在不肯意。仿佛你我弟兄分散惯了,寻山觅水,多么的萧洒。今一旦为官拘束,反觉心中不能畅快,实实出于不得已也。”丁二爷道:“大丈夫生于六合之间,理宜与国度着力报效。吾兄何出此言?莫非言与心违么?”展爷道:“小弟从不扯谎。此中若非关碍着包相爷一番情义,弟早已挂冠远隐了。”说至此,茶博士将酒馔俱已摆上。丁二爷提壶斟酒,展爷回敬,相互略为谦逊,喝酒畅叙。
此时茶博士将茶取过来,见二人坐在一处,方才明白他两个敢是一起同来的,怨不得问的话语不异呢!笑嘻嘻将一壶雨前茶、一个茶杯也放在那边。那边八碟儿外敬,算他白安设了。刚然放下茶壶,只听武生道:“六槐,你将茶且放过一边。我们要上好的酒,拿两角来。菜蔬不必叮咛,只要应时配口的,拿来就是了。”六槐赶紧承诺,下楼去了。
展爷便问:“丁二兄,如何有渔郎装束?”丁二爷笑道:“小弟奉母命上灵隐寺进香,行至湖畔,见此名山,对此名泉,一时技痒,是以改扮了渔郎,原为遣兴作耍,偶然中救了周老,也是机遇刚巧。兄台休要见笑。”正说之间,忽见有个小童上得楼来,便道:“小人打量二官人必是在此,公然就在其间。”丁二爷道:“你来何为么?”小童道:“方才大官人打发人来请二官人早些归去,现有手札一封。”丁二爷接过来看了,道:“你归去奉告他说,我明日即归去。”略顿了一顿,又道:“你叫他临时等等罢。”展爷见他有事,赶紧道:“吾兄有事,何不请去。莫非以小弟当外人对待么?”丁二爷道:“实在也无甚么事。既如此,暂告别。请吾兄明日午刻,千万到桥亭一会。”展爷道:“谨当从命。”丁二爷便将六槐叫过来,道:“我们用了多少,俱在柜上计帐。”展爷也不谦逊,劈面就作谢了。丁二爷执手告别,下楼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