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几时,只见碧蟾披头披发,彩凤哭哭啼啼,一同来见员外。一个说:“彩凤偷了我的戒指,去到书房,谗谄于我。”一个说:“我何尝到姨娘屋内。这明是姨娘去到书房,现在反来讹我。”两个你言我语,分争不休。秦昌反倒不得主张,竟自分化不清。本身却悔怨,不该不分青红皂白,把安人唾骂一顿,忒鲁莽了。倒是郑氏有主张,将彩凤恐吓住了,叫乳母把碧蟾劝回屋内。
且说静修和尚翻开春联一看,见写的笔法雄浑,字体遒媚,不由的连声赞道:“好书法,好书法!”又往儒者脸上一望,见他固然贫苦,颇含清秀,并且气度不凡,不由的慈悲心一动,便叫儒者将字放下,叮咛小和尚带到前面梳洗净面,接待斋饭。儒者听了,深深一揖,跟着和尚前面去了。北侠道:“我见此人颇很有些正气,决非冒充斯文。”静修道:“恰是,老衲方才看他骨格清奇,更非久居人下之客。”说罢,复又下棋。
秦昌不能阐发此事,坐在那边发楞,生暗气。少时,乳母过来,安人与乳母悄悄商讨,此事须如此如此,方能明白。乳母道:“此计甚妙。如此行来,也可试出先生心肠如何了。”乳母便一一奉告秦昌。秦昌深觉得是。到了晚间,天到二鼓以后,秦昌同了乳母来到书房,只见内里另有灯光,杜雍业已安息。乳母叩门,道:“先生睡了么?”杜雍答道:“睡了,做甚么?”乳母道:“我是姨娘房内的婆子。因员外已在上房安息了,姨娘派我前来请先生到内里,有话说。”杜雍道:“这是甚么事理!白日在窗外聒絮了多时,怪道她说比安人小,比丫环大,本来是个姨娘。你归去奉告她,若要如此的闹法,我是要辞馆的了。岂有此理呀,岂有此理!”内里秦昌听了,心下明白,便把白氏一拉,他二人抽身回到寝室。秦昌道:“再也不消说了,也不消再往下问。只这‘比安人小,比丫环大’一语,倒是碧蟾贱人无疑了。我还留她何用!若不尽早杀却她,难去心头之火。”乳母道:“凡事不成暴躁。你若将她杀死,一来性命关天,二来丑声鼓吹,反为不美。”员外道:“似此如之何如呢?”乳母道:“莫若将她锁禁在花圃空房以内,或将她饿死,或将她囚死,也就完事了。”秦昌深觉得是。次日拂晓,便叮咛进宝将后花圃清算出了三间空房,就把碧蟾锁禁,叮咛不准给她饭食,要将她活活饿死。
说话间,秦昌屡盼桌上的春联。见静修将字测完,方立起家来,把春联拉开一看,连声夸奖:“好字,好字!这是吾师的大笔么?”静修道:“老衲如何写的来,这是方才一儒者卖的。”秦昌道:“此人姓甚名谁?现在那边?”静修道:“现在前面。他原是求帮助的,并未问他姓名。”秦昌道:“如此说来,是个寒儒了。我为小儿屡欲延师训诲,未得其人。现在既有儒者,吾师何不代为礼聘,岂不两便么?”静修笑道:“延师之道,理宜恭敬,不成因他是寒士,便鄙视于他。似如此草率,非待读书人之礼。”秦昌立起家来,道:“吾师责备的甚是。但弟子唯恐错过机遇,不得其人,故此感觉草率了。”赶紧将内里家童唤出去,叮咛道:“你速速到家,将衣衫帽靴取来,并将马快快备两匹来。”静修见他延师心盛,只得将儒者请来,谁知儒者到了前面,用热水洗去尘垢,更觉满面光彩,秀色可餐。秦昌一见,欢乐非常,赶紧延至上座,本身鄙人面相陪。
刚然结局,只见出去一人,年约四旬以外。和尚却认得是秦家庄员外秦昌,赶紧让坐,道:“施主何来?这等欢畅。”秦员外道:“无事不敢擅造宝刹,只因我这几日心神有些不安,特来哀告吾师测一个字。”静修开初不肯,厥后推让不掉,只得说道:“既如此,这倒轻易。员外就说一个字,待老衲测测看。说的是了,员外别喜好;说的不是了,员外也别恼。”秦昌道:“君子问祸不问福。方才吾师说‘轻易’,就是这个‘容’字罢。”静修写出来,打量了多时,道:“此字无偏无倚,倒是个端方字体。按字意说来,‘有容德乃大’,‘无欺心自安’。员外作事光亮,毫无欺心,这是好处。但是事须有涵容,不成暴躁。未免急则生变,与事就不适宜了。员外今后总要涵容,遇事存在内心,管保转祸为福。老衲为何说这个话呢?只是以字拆开看,有些不妙。员外请看,此字若拆开看,是个穴下有人丁。若要不涵容,唯恐人丁倒霉。这也是老衲妄说,员外休要见怪。”员外道:“多承吾师指教,焉有见怪之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