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雪了,不再劝劝了麽?”
慕致远捧动手中的茶,千头万绪却不知从何提及,脑中闪现的都是那人似笑非笑的神情和漫不经心的语气,耳边又反响起那人那句‘谁情愿去渔阳给老将军道贺’的惊人之语,不由问道:“梁小将军战死,喜从何来?”
“但是,奴婢如何感觉这雪人越看越眼熟,与莫将军有几分神似?”
“将军,您如何连夜要去渔阳?”这回,张远终究暴露了严厉的神采。
随后,马蹄声没有了,却响起一道分不出男女的赞叹声:“哇,好大的一个雪人!啧啧,这眉毛是眉毛,胡子是胡子的,奴婢向来没见过这么活矫捷现的雪人!公子,快来看看!”
“公事在身,不敢迟误。本年,老夫是循旧例报与旷达,还是等将军回府再行汇报?”梁老将军抱拳问道。
慕致远蹲下身子与男人齐平,尝试着与他扳谈,成果不管慕致远说甚么,那男人始终面无神采,对慕致远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一炷香后,慕致远话没问出半句,西北风倒是喝了一壶又一壶,只能以失利告终,悻悻而归。
“不想回家,想回京过年?”慕致远讽刺道。
慕致远向张了望去,却见到他一副要笑不笑的神采,仿佛憋得极其辛苦。
窗外,飘起了片片雪花,传来簌簌的声音。
“一天。”张远慢悠悠地应道。
慕致远不由抽了抽嘴角,问道:“为何只给六成的兵力?”
“不敢。”慕致远缓缓笑道,“千里追贼,远赴西北,勇气可嘉;借力打力,别出机杼。但是,你们这就不怕子归上奏朝廷治秋将军一个擅离职守,玩忽懒惰之罪麽?”
慕致远赶到议事厅时,秋惊寒正在写奏报,左手背在身后,右手握着一支狼毫,凝眉而思,信手一挥,留下八个力透纸背的大字:北狄未灭,无颜回京!
“沈将军,这恐怕不可。就算你敢卖,也没人胆小包天敢买外务府的东西。”张远熟谙的声音中带着模糊的笑意。
厅内鸦雀无声,世人面面相觑,隔了半晌,有一名肥头大耳的儒士出列,躬身道:“关雄愿前去渔阳。”
世人神情与他截然相反,全都耷拉着脑袋,一副听天由命的模样。
“那奴婢喊一句尝尝?真喊了。”
“幸运之至。”
傍晚回将军府时见门前跪了一名直挺挺的男人,三十开外,赤/裸着上身,背负荆条,嘴唇冻得青紫交集,眼神淡然地扫了慕致远一眼,随后又垂下了脑袋。北风烈烈,铁骨铮铮,构成光鲜的对比。
“负荆请罪?”慕致远挑眉。
“遵还是例,每年这时候都会有一场秋狩,本年也不例外。”秋惊寒拿起茶杯盖渐渐地刮了刮漂泊着的茶叶,呷了一口,微微一眯狭长的眸子,神情极其享用。
凉州衙门位于城东,坐北面南,左文右武,前朝后寝,范围弘大,布局松散,通俗森严,变幻无穷。雄狮镇守,衙门大开,收支来往之人络绎不断。其他州府,衙门与校场常常是相隔甚远,而凉州因秋惊寒集军政大权于一身的原因,在她上任后,便做了扩建,衙门以后是将军府,将军府以后是军士们练习的校场。如此一来,显得愈发气势恢宏,奇伟壮阔。
“是!”雪人终究不再挺尸,抖落了一身的风雪。
也不管慕致远是否听清楚,已走远,闲庭漫步般的萧洒身影垂垂步入雪花中,渐行渐远。满头的银发再一次刺痛了慕致远的眼,他屏住呼吸才听清楚最后那一话,那句语焉不详的美意提示。
当日,早膳过后,梁老将军因收到飞鸽传书,与张远一番长谈以后便仓促辞去了。而慕致远在张远的伴随下,在校场看了一上午的摔交,踢了一下午的蹴鞠。楚忠良累得连话都说不出,早早地回房安息了。太史安踢蹴鞠时与一名将军相撞,不谨慎折了腿,半下午便被送去医馆了。查文书之事,慕致远未问,张远也未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