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音回荡,一曲结束,嵇康偏过甚,目光投向百丈下深潭中的女子。
支狩真、谢玄等人的身影闪现在此中一处洞窟内。
“我与前辈早有商定:前辈容我等在此称心清闲,诸多奇珍奇宝予取予求,嵇康则为前辈操琴扫兴,权作一点微薄的酬谢,怎可不经心极力?”
“前辈天生灵物,一人一族,活得了无牵挂。纵使八荒商团的名头响彻天下,买卖遍及五湖四海,也不过是你风尘中的一场游戏。”嵇康手指勾动琴弦,收回琮琮激越之声,“可嵇康是世家子,是道门子,是大晋臣子,是人族的一分子。我所求的,前辈是不会懂的。”
他听不到其别人的声音,禁不住又惊又奇,眼睛微微展开一条缝,刚好撞见萌萌哒投向本身的轻视眼神。
青衣女子赤裸白嫩的纤足悄悄一摆,水面上荡起温和的波纹:“你倒真是经心极力。”
支狩真闭着眼,灼亮的火光仍然在视网上闪动,火舌贪婪舔过满身,像锋利的剃刀刮过,一遍又一遍……
“能随时聆听天下第一古琴名家的动听弦音,戋戋一点俗物又算得了甚么?倒是你,大晋每有掉队英才,总被你引入竹林,赐赉机遇。如此劳心劳力,甘为别人做嫁衣,何必呢?”
深潭上,青衣女子笑了笑:“他们固然吃了一点苦头,却能籍此炼造肉身,锻打出血肉里的杂质,提纯体内精元。连同他们的识海也会去芜存菁,受益匪浅。”她移开目光,玉手重掩嘴角,慵懒地打了个哈欠。
支狩真极力展开眼,比起刺眼的火焰,燃烧过后的灰烬才叫绝望。他曾在支野、巴狼、赵蝶娘、冬雪的眼底,瞥见过那样暗淡的灰烬。
“秋雨,古道,离人,孤雁……本座大略只听出了这些。”青衣女子深思半晌,开口说道。她的嗓音略带一丝沙哑,透出委宛的媚意,像竹叶沙沙的摇摆声。
可他也想大声地叫痛!
崖底是一汪不见底的深潭,青衣的女子侧卧在清澈如镜的水面上,支肘托着腮,眼眸低垂,纤长稠密的睫毛盈盈颤抖,像一双栖在水上的翠蝶。
“叫你们这些贼子偷俺的裙子!该打,该打!”独眼巨人一边抡锤打铁,一边欢愉地大吼。
实在撑不住的是支野。
白云悠悠,碧霄朗朗,高山巍巍,松风飒飒,嵇康盘坐在一方探出崖顶的巉岩上,手挥五弦,琴声像薄明微凉的雨珠串子,沿着百丈奇险峭壁,纷繁扬扬地洒落。
刺痛令他想起支野,想起他拜别那年,死死攥紧本身的小手,抖索着,硬生生掰断了指骨,“咔嚓——咔嚓——”一根接一根。“如果你连这点痛都撑不住,就放弃支氏,放弃先人的任务!”
本少被一只小猴精鄙夷了?谢玄呆了呆,透过窜动的焰光浓烟,他发觉谢咏絮和原安就在边上,靠着红十足的炉壁,悄悄地一声不响。就连猴精也安之若素,无聊地东张西望,甩动着颀长的尾巴。
青衣女子目光盈盈流转:“本座想听一曲,能令我今后心有牵挂的曲子,你能够么?”
“即使是琴中仙,也有弹不出的曲子哩。”青衣女子轻叹一声,水袖一抖,漫天洞窟纷繁隐去。
小安子,你他娘的别忍了,快点叫吧!谢玄疼得龇牙咧嘴,欲哭无泪,苦苦撑着不发声。俄然间,一把粗长的火钳伸进炉膛,夹住谢咏絮,抽出来放上砧子。独眼巨汉抡起大铁锤,“砰!”狠狠砸上谢咏絮,火星迸溅,一丝浑浊的轻烟飘出,谢咏絮禁不住收回一声低哼。
看不到但愿的任务,只会让人绝望。
少年的心忽而就安静下来。
“多谢前辈成全。”嵇康欣然道,“时候尚早,不如我为前辈奏一曲最特长的广陵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