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的下方悄悄摊开了一支手掌,骨节均匀,食指上悬着一枚苍青石赤金戒。戒是断戒,戒口处模糊可辨识出遒劲昂扬的龙首,龙首下方的指根处鲜明一道深切肌骨的伤口,从上而下斜穿大半个掌心,狰狞凶暴。
“罢了,江水太急,投江的人又多,怕是丢再多都是无勤奋,他也收不到。”永清适时地收了手,蔑笼被她接过,皓腕轻扬,刹时没入滚滚而去的曲江中,宽广的袍袖徘徊在高风当中,她拢起袖摆凝睇着对岸,俄然喃喃道:“阿伯你有没有感觉,本日太静了?”
直到她的母亲将戴王召回,永清欣然地看着江水,这大抵就是所谓的一山不容二虎,即便她和太子两个一公一母。
初霜月来,本年晚秋,夜里偷降了泠泠一场雨,推了窗,宫观里的百年银杏老树便铺了厚厚一层枯叶。一只暗淡了光彩的蓝缕金蝶有气有力地栖在摇摇欲坠的枝头,风一摘,挣扎两下便随波逐流展转飘下。
拢手侍立的小黄门踟躇一下,试着侧耳聆听畴昔。太华观既是皇家宫观亦西京与白马寺齐名的香火鼎盛之处,每日天不亮便有很多信男善女前来等着抢头香,太子静修之地虽在宫观深处,但仍隔断不了三重殿人来人往的沸腾之声,更莫论响动西京的开坊鼓声。
宝荣噤若寒蝉,不敢再多言语。
江水滚滚,一浪白浪乘风嚎啕奔袭而来,撞击在堤头,碎成无数裂雪,崩发澎湃若山的寒气。
李缨贵为太子,却早在开春之时替今上出使铁勒、东蛮两族,车马瓜代,跋涉千里,月前才风尘仆仆携着两族的贡奉回朝。尚将来得及休整便被天子遣入太华观中,同统统大业高低的皇亲百姓普通,虔心斋戒誊经。
“公主说本日有雨倒霉出行,殿下若真故意相请便亲身登门或可勉强一行。”
宝荣将素食点心一一奉上,当真回想了下后才回他的话:“回殿下的话,小人本日仿佛还真未听到公主銮驾驾临。昨夜下了雨,许是路途不便就没来了吧。”
自此,以今上为榜样,上自皇亲宗室,下至布衣僧侣,皆须沐浴斋戒,默诵《大华长生经》百遍,以祈求太皇病愈。
宝荣从禁内调入东宫不久,揣摩不准这位太子爷的心机,只传闻他自幼生于宫廷后因淑太妃私通亲王谋反一案的连累,跟着当时候还是戴王的今上被太皇放逐房陵,清幽十年。房陵是甚么处所,山林四塞,走兽四出,哪怕是个贩夫走狗,搁那与世隔断十年,不死也得疯。
未几日司天鉴野史当朝国师玉清子上表,称西生阴邪,轧龙叱凤,动伤国本。
“咯吱”一声,宝荣心惊胆战地看着纸上蓦地顿住的笔锋,凌厉的洒墨几欲破纸而出。这是赤/裸裸的热诚,她永清再得宠也不过是公主之身,而李缨贵为太子,竟要他屈尊纡贵上门相请?
“殿下,该去静室替太皇撰经颂福了。”
一口气说完,等来的是冗长的沉着,静室里的檀香状若虬龙攀爬而升,很久李缨冷酷的声音从纸门后传出:“晓得了。”
金蝶尚在泥塘病笃挣扎,李缨的视野还是平视向火线,悠远的长安城中开坊的三千点响鼓已近序幕,他俄然道:“太静了。”
宣窗外枝叶在北风中沙沙作响,阳光被剪碎成光怪陆离的形状,李缨的侧脸便隐没在如许的微光中,静如渊水,他重新执起笔:“本日玉清子要来太华观取走给太皇的经传,公主必须在场,让修十领一队锋卫去宣阳坊……”笔锋悄悄在永字最后一捺上停顿少量,“她眼下应当在曲江,让他们去那务必将公主请过来。”
这位永清公主受太皇影响,八岁便削发为道,一年中有大半在玉清子的司天鉴修道,后至豆蔻韶华太皇思女心切才召回宫中。李缨的话,永清一定肯放在眼中,但是玉清子的话就另当别论了。想他堂堂大业太子,竟比不得一个装神弄鬼的方士来得有分量,怎不令人感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