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恺之笑道:“南阳范氏与琅琊诸葛氏是世交,诸葛永民请出范武子也不希奇,这个范武子虽悔恨正始玄风,倒是对老庄之学下了很大苦功的,所谓深切浅出,要驳斥老庄玄学,起首必须对老庄玄学有通透的体味,这叫作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传闻其不谈则已,谈起来一鸣惊人——”
袁通惊道:“竟有这等事?范武子之玄辩竟连支公都不能屈之,那他岂不是江左年青一辈第一人了!”
谢道韫神采一冷,淡淡道:“柳絮,不准再说如许的话。”
谢道韫“啊”的一声回过神来,指间拈着的一枚棋子掉落楸枰上。
三日前,陈操之将入建康的动静也传至了谢府,颇悉道韫娘子苦衷的婢女柳絮把这事说给谢道韫听,并说陈操之是与陆夫人同道进京的——
即便繁华如乌衣巷,到了夜里,仍然是孤单和冷僻的,那十里秦淮、歌乐彻夜的期间尚未到来。
柳絮从速道:“是。”背过身叹了口气,心道:“娘子真是死要面子活享福啊。”
这时雨俄然大起来,灯笼光辉映下,麋集的雨点如万箭攒射般落在青石板路上,雨雾溅起,迷蒙一层。
柳絮心晓得韫娘子固然大要淡然,实在是很想晓得陈郎君的事的,当下细心描画陈操之入城的景象,说有女子散花赠香囊、又有宵小之徒妒忌江左卫玠陈操之俊美,想丢鸡子让陈操之尴尬,却反被人丢鸡子……
婢女柳絮道:“现在市坊哄传陈郎君之事,明日陈郎君进城,必然会很热烈,娘子要不要去旁观?”
乌衣巷在秦淮河南岸,三国时为东吴禁军驻地,因东吴禁军身着玄色礼服,是以俗称此地为乌衣巷,永嘉南渡,王导与谢鲲率各自家属部曲定居于此,乌衣巷遂成繁华鼎盛之地。
“何事?”
袁通与陈操之只是初度见面,未领教过陈操之的才艺,对这个颤动全城的美女人妒忌多于佩服,担忧陈操之徒有其表、华而不实,只因是支法寒力荐,以是袁通才来请陈操之助谈,现在听陈操之说,便道:“那好,还是法寒师兄为我助谈吧。”
傍晚细雨中,陈郡袁通袁子才与支道林高徒“沙门左太冲”支法寒到顾府邀陈操之同赴乌衣巷,顾恺之是最喜热烈的,也跟从同去。
在谢府大院内的耳房前,停着6、七辆牛车,一个谢府管事和几名执役在门房欢迎,袁通袁子才是谢府常客了,虽频频被谢道韫驳得哑口无言,却就是喜好来这里。
……
两年来数十场的清谈辩难,当然是谢道韫对付叔父谢安石、谢万石逼婚的一个借口,实在也是谢道韫对吴郡桃林小筑与陈操之等人来往的夸姣光阴的怀想,但是,纵使辩难再狠恶,也难觅当日她与遏弟联手与陈操之、徐邈辩难时的美好感受,那一场又一场喧闹的辩难却难遣内心深处的孤单——
自升平三年菊月与陈操之别后,谢道韫常能听到关于陈操之的传闻,陈母弃世、陈操之结庐守墓、斗垮褚俭、钱唐陈氏入士籍、王劭盛赞陈操之有夏侯玄、刘琨风采……当然,更多的是陈操之与陆葳蕤之间的传言,诸如陈、陆二人在吴郡光阴日相见,相约毕生厮守如此——
管事答道:“诸葛公子也是刚到,正在厅中与我家万石公相谈。”
夜雨滂湃,屋顶的筒瓦响成一片,风雨声中,偶尔传出棋子敲楸枰的脆响。
顾恺之道:“就是前徐、兖二州刺史范汪之子范宁,范汪北伐负约,被桓温表奏朝廷贬为庶人,范氏陵夷,但其子范宁范武子倒是申明渐显,范宁好儒学,性子直,精于春秋三传,悔恨黄老之学,曾说王弼、何宴蔑弃典文、幽沈仁义、游辞浮说、波荡后生,使缙绅之徒幡然改辙,乃至礼坏乐崩,中原颠覆,遗风余俗,至今为患,此为迷众之大罪,其罪更深于桀、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