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自不成能晓得,该如何与人说出这类莫名的豪杰悲惨、穷途末路之感。深夜里的兀术抱着头,只是感觉头痛欲裂,心浮气躁。想大金国自起兵十年灭辽,又二年灭宋,接连三代帝王都俘虏为奴,捉进了地窨。堂堂一代大国上朝,幅员广宽,生公浩繁。向来战无不堪的女真人,如何现在却成了这般模样?究竟他们有甚么处所,不如软弱无信的宋朝?
而他的大金究竟败在那里?何故暴兴,又何故暴亡?
但是狼毕竟是要吃肉的。也是以,狼永久是看不到肉的。
赵玖会奉告兀术,答案不在他四顾摆布的朝廷,亦不在那昔日的“天子寨”、现在的上京会宁府里。真正的答案在兀术不屑一顾的脚下,在他脚下踏着的这片被鲜血染红又染黑的地盘和地里历历的百姓白骨上。答案在女真人熟视无睹的被屠城、被烽火殛毙的千万汉人从鲜血里感化出的气愤,与生民哀嚎的吼怒仇恨里。
兀术不觉发楞,又想起睡前把那把仇敌岳飞热诚赠来的佩剑放在了桌案上,赶紧站起家,伸手拿起,握到手里,又不由坐下,将冰冷的剑放在了膝盖上。
但拿这类题目来问兀术无疑是好笑的。兀术毕竟只是个蛮族部落出世的贵族,从生来到十五岁跟着父亲阿骨打参军反辽起,看到的便是部落中的萨满将人头骨做成酒器的模样。兀术的名字在女真语里也是头颅的意义。他的天下里,人要么是两脚羊仆从,要么是狼主子。
如果兀术的这番题目,让赵官家听到,许是要嗤笑好一阵。
兀术瞧不见的是这股无形的民气力量。实则不但是兀术,赵玖的朝廷里大多数人也经常看不见这荏弱的力量。
统统不该是如此的,兀术在冥冥当中感觉匪夷所思,不由胡思乱想,必然产生了甚么……
大金国魏王、四太子完颜兀术夜里做了个梦。
想到几年前几乎那到手又飞走的赵官家,现在竟从廯疥之患成了亲信大病。可他大金却像是命犯煞星,势运逆来,一起急转直下。
但赵玖却深知,它或许会被一次次打散化作哀怨涕零,但却不会消逝。而是永久在最卑贱的泥地里、在最荏弱的泥腿子的心底发展。他们也会恨会爱会哭会笑,这力量隔个几年、几十年或几百年,便会固执从潮湿干枯的黄土黑地里长出来。上面的人,如兀术、如他赵玖的大臣公卿们,或许会忘怀了那些鲜血,或许会不屑说,黔黎可愚之不成知之。但赵玖毕竟分歧,他毕竟不是个锦锻妇人之手养大的赵氏庶子,他昔日也是自泥里长出来的。
梦中那场淮上战役中赢的人变做了他,赵官家从建康弃城而逃一起鼠窜,而他紧跟着南下渡江,步步紧咬,在后追至临安、追至明州、追出海上。眼看那赵宋天子的衣角就要落在手中,却恰好还是被他逃了!只余下他在海波里晕船颠覆、望洋兴叹……梦中浓厚的不甘和挫败囊括了兀术,让他不竭下沉,沉到了海底。这乃至变成了绝望。
一股痛哭的力量像乍但是破的天光,在兀术的头皮炸开。他眼皮乱颤着,蓦地展开眼,发觉本身浑身冰冷,额头胸膛都汉湿淋漓,房中只要他粗糙的喘声。
这个夜里,兀术痛苦又焦灼地捂着脸,一片冷冷的星光照在地上,暗中却将他淹没了。到底他完颜宗弼,有甚么处所不如那赵宋的官家?是他兵略不如那轻浮的人,还是部下虎将和铁浮图弱了他?是女真贵族的高低同心,比不过勾心斗角的行在朝廷,还是给下人财贿美女的犒赏不敷?
他先是梦见了韩世忠将他狠狠地追杀,大小吴又在荆襄之地破了铁浮图,然后是岳飞……然后,是在岳飞手里一次、又一次,再一次的折戟败仗,从郾城到颍昌、到朱仙镇……任凭兀术用力浑身极力周旋,再败再战,又再战再败。实际中喘不过气的磨难像是穿透了梦境……兀术惊骇地伸开铜陵般的眼睛。他猛地坐起来,披上了白衣袍。下认识伸手去抓身边的佩刀,却扑了个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