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事以密成,语以泄败。一定其身泄之也,而语及其所匿之事,如是者身危。朱紫有过端,而说者明言善议以推其恶者,则身危。周泽未渥也而语极知,说行而有功则德亡,说不可而有败则见疑,如是者身危。夫朱紫得计而欲自发得功,说者与知焉,则身危。彼显有所出事,乃自发得也故,说者与知焉,则身危。彊之以其所必不为,止之以其所不能已者,身危。故曰:与之论大人,则觉得间己;与之论细人,则觉得粥权。论其所爱,则觉得借资;论其所憎,则觉得尝己。径省其辞,则不知而屈之;汎滥博文,则多而久之。顺事陈意,则曰怯懦而不尽;虑事广肆,则曰草泽而倨侮。此说之难,不成不知也。
老子脩品德,其学以自隐知名为务。居周久之,见周之衰,乃遂去。相称,关令尹喜曰:“子将隐矣,彊为我著书。”於是老子乃著书高低篇,言品德之意五千馀言而去,莫知其所终。
孔子適周,将问礼於老子。老子曰:“子所言者,其人与骨皆已朽矣,独其言在耳。且君子得当时则驾,不得当时则蓬累而行。吾闻之,良贾深藏若虚,君子大德,面貌若愚。去子之高慢与多欲,态色与淫志,是皆无益於子之身。吾以是告子,如果罢了。”孔子去,谓弟子曰:“鸟,吾知其能飞;鱼,吾知其能游;兽,吾知其能走。走者可觉得罔,游者可觉得纶,飞者可觉得矰。至於龙吾不能知,其乘风云而上天。吾本日见老子,其犹龙邪!”
自孔子死以后百二十九年,而史记周太史儋见秦献公曰:“始秦与周合,合五百岁而离,离七十岁而霸王者出焉。”或谓儋即老子,或谓非也,世莫知其然否。老子,隐君子也。
或谓:老莱子亦楚人也,著书十五篇,言道家之用,与孔子同时云。
宋有富人,天雨墙坏。其子曰“不筑且有盗”,其邻居之父亦云,暮而果大亡其财,其家甚知其子而疑邻居之父。昔者郑武公欲伐胡,乃以其子妻之。因问群臣曰:“吾欲用兵,谁可伐者?”关其思曰:“胡可伐。”乃戮关其思,曰:“胡,兄弟之国也,子言伐之,何也?”胡君闻之,以郑为亲己而不备郑。郑人袭胡,取之。此二说者,其知皆当矣,但是甚者为戮,薄者见疑。非知之难也,处知则难矣。
非见韩之减弱,数以书谏韩王,韩王不能用。於是韩非疾治国不务脩明其法制,执势以御其臣下,富国彊兵而以求人任贤,反举浮淫之蠹而加上於功实之上。觉得儒者用文乱法,而侠者以武犯禁。宽则宠名誉之人,急则用介胄之士。今者所养非所用,所用非所养。悲廉直不容於邪枉之臣,观往者得失之变,故作孤愤、五蠹、表里储、说林、说难十馀万言。
申子、韩子皆著书,传於后代,学者多有。余独悲韩子为说难而不能自脱耳。
伊尹为庖,百里奚为虏,皆所由干其上也。故此二子者,皆贤人也,犹不能无役身而涉世如此其汙也,则非能仕之所设也。
太史公曰:老子所贵道,虚无,因应窜改於有为,故著书辞称奥妙难识。庄子散品德,放论,要亦归之天然。申子卑卑,施之於名实。韩子引绳墨,切事情,明是非,其极惨礉少恩。皆原於品德之意,而老子深远矣。
凡说之难,非吾知之有以说之难也;又非吾辩之难能明吾意之难也;又非吾敢横失能尽之难也。凡说之难,在知所说之心,能够吾说当之。
老子之子名宗,宗为魏将,封於段干。宗子注,注子宫,宫玄孙假,假仕於汉孝文帝。而假之子解为胶西王卬太傅,因家于齐焉。
所说出於为名高者也,而说之以厚利,则见下节而遇卑贱,必弃远矣。所说出於厚利者也。而说之以名高,则见偶然而远事情,必不收矣。所说实为厚利而显为名高者也,而说之以名高,则阳收其身而实疏之;若说之以厚利,则阴用其言而显弃其身。此之不成不知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