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惠帝时,吕太后用事,欲王诸吕,畏大臣有口者,陆生自度不能争之,乃病免家居。以好畤地步善,能够家焉。有五男,乃出所使越得橐中装卖令媛,分其子,子二百金,令为出产。陆生常安车驷马,从歌舞鼓琴瑟酒保十人,宝剑直百金,谓其子曰:“与汝约:过汝,汝给吾人马酒食,极欲,旬日而更。所死家,得宝剑车骑侍从者。一岁中来往过他客,率不过再三过,数见不鲜,无久慁公为也。”
於是郦生乃夜见陈留令,说之曰:“夫秦为无道而天下畔之,今足下与天下从则能够成大功。今独为亡秦婴城而死守,臣窃为足下危之。”陈留令曰:“秦法至重也,不成以妄言,妄言者无类,吾不成以应。先生以是教臣者,非臣之意也,愿勿复道。”郦生过夜卧,半夜时斩陈留令首,逾城而下报沛公。沛公引兵攻城,县令首於长竿以示城上人,曰:“趣下,而令头已断矣!此后下者必先斩之!”於是陈留人见令已死,遂相率而下沛公。沛公舍陈留南城门上,因其库兵,食积粟,留出入三月,从兵以万数,遂入破秦。
太史公曰:世之传郦生书,多曰汉王已拔三秦,东击项籍而引军於巩洛之间,郦生被儒衣往说汉王。乃非也。自沛公未入关,与项羽别而至高阳,得郦生兄弟。余读陆生新语书十二篇,固当世之辩士。至平原君子与余善,是以得具论之。
平原君为人辩有口,刻廉朴直,家於长安。行不苟合,义不取容。辟阳侯行不正,得幸吕太后。时辟阳侯欲知平原君,平原君不肯见。及平原君母死,陆生素与平原君善,过之。平原君家贫,未有以发丧,方假贷服具,陆生令平原君发丧。陆生往见辟阳侯,贺曰:“平原君母死。”辟阳侯曰:“平原君母死,何乃贺我乎?”陆贾曰:“前日君侯欲知平原君,平原君义不知君,以其母故。今其母死,君诚厚送丧,则彼为君死矣。”辟阳侯乃奉百金往税。列侯朱紫以辟阳侯故,往税凡五百金。
汉三年秋,项羽击汉,拔荥阳,汉兵遁保巩、洛。楚人闻淮阴侯破赵,彭越数反梁地,则分兵救之。淮阴方东击齐,汉王数困荥阳、成皋,计欲捐成皋以东,屯巩、洛以拒楚。郦生因曰:“臣闻知天之天者,王事可成;不知天之天者,王事不成成。王者以民报酬天,而民人以食为天。夫敖仓,天下转输久矣,臣闻其下乃有藏粟甚多,楚人拔荥阳,不死守敖仓,乃引而东,令適卒分守成皋,此乃天以是资汉也。方今楚易取而汉反郤,自夺其便,臣窃觉得过矣。且两雄不俱立,楚汉久相持不决,百姓骚动,海内摇摆,农夫释耒,工女下机,天下之心未有所定也。愿足下急复进兵,收取荥阳,据敖仓之粟,塞成皋之险,杜大行之道,距蜚狐之口,守白马之津,以示诸侯效实形制之势,则天下知所归矣。方今燕、赵已定,唯齐未下。今田广据千里之齐,田间将二十万之众,军於历城,诸田宗彊,负海阻河济,南近楚,人多变诈,足下虽遣数十万师,未能够光阴破也。臣请得奉明诏说齐王,使为汉而称东藩。”上曰:“善。”
於是尉他乃蹶然起坐,谢陆生曰:“居蛮夷中久,殊失礼义。”因问陆生曰:“我孰与萧何、曹参、韩信贤?”陆生曰:“王似贤。”复曰:“我孰与天子贤?”陆生曰:“天子起丰沛,讨暴秦,诛彊楚,为天下兴利除害,继五帝三王之业,统理中国。中国之人以亿计,处所万里,居天下之膏腴,人众车轝,万物殷富,政由一家,自六合剖泮未始有也。今王众不过数十万,皆蛮夷,崎岖山海间,譬若汉一郡,王何乃比於汉!”尉他大笑曰:“吾不起中国,故王此。使我居中国,何渠不若汉?”乃大说陆生,留与饮数月。曰:“越中无足与语,至生来,令我日闻所不闻。”赐陆生橐中装直令媛,他送亦令媛。陆生卒拜尉他为南越王,令称臣奉汉约。归报,高祖大悦,拜贾为太中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