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子悄悄地欢乐,道:“来了!这刷子当败!”且把银两来藏了,便道:“老身看大官人有些渴,吃个‘宽煎叶儿茶’,如何?”西门庆道:“乾娘如何便猜得着?”婆子道:“有甚麽难猜。自古道:‘入门休问荣枯事,旁观容颜便得知。’老身非常跷蹊捣蛋的事都猜得着。”西门庆道:“我有一件心上的事,乾娘猜得着时,与你五两银子。”
有话即长,无话即短。不觉过了一月有馀,看看是十仲春气候。连日朔风紧起,四下里浓云密布,又早纷繁扬扬飞下一天大雪来。当日那雪直下到一更气候不止。
武大入屋里来,瞥见老婆面色微红,便问道:“你那边吃酒来?”那妇人应道:“便是间壁王乾娘央我做送终的衣裳,日中安排些点心请我。”武大道:“啊呀!不要吃他的。我们也有央及他处。他便央你做得件把衣裳,你便自返来吃些点心,不直得搅恼他。你明日倘或再去做时,带了些钱在身边,也买些酒食与他回礼,尝言道:‘远亲不如近邻。’休要失了情面。他如果不肯要你行礼时,你便只是拿了家来做去还他。”那妇人听了,当晚无话。
西门庆问王婆道:“乾娘,不敢问,这位是谁家宅上娘子?”王婆道:“大官人,你猜。”西门庆道:“小人如何猜得着。”王婆哈哈的笑道:“便是间壁武大郎的娘子;前日叉竿打得不疼,大官人便忘了。”那妇人脸便红红的道:“那日奴家偶尔失手,官人休要记怀。”西门庆道:“说那边话。”王婆便接口道:“这位大官人平生和蔼,向来不会记恨,极是好人。”西门庆道:“前日小人不认得,本来倒是武大郎的娘子。小人只认的大郎,一个养家经纪人。且是在街上做买卖,大大小小未曾恶了一小我,又会赢利,又且好脾气,端的可贵这等人。”王婆道:“可知哩;娘子自从嫁得这个大郎,但是有事,百依百随。”那妇人应道:“他是无用之人,官人休要笑话。”西门庆道:“娘子差矣;前人道:‘柔嫩是立品之本,刚烈是肇事之胎。’似娘子的大郎所为仁慈时,‘万丈水无涓滴漏。’”王婆打着猎鼓儿道:“说的是。”
武松揭起帘子,入进内里,与那妇人相见。武大说道:“大嫂,本来景阳冈上打死大虫新充做都头的恰是我这兄弟。”那妇人叉手向前道:“叔叔万福。”武松道:“嫂嫂请坐。”
次日武松朝晨出去县里画卯,直到日中未归。武大被这妇人赶出去做买卖,央及间壁王婆买下些酒肉之类,去武松房里簇了一盆炭火,内心自想道:“我本日实在撩斗他一撩斗,不信他不动情。……”
西门庆见了那妇人,便唱个喏。那妇人仓猝放下糊口,还了万福。王婆却指着这妇人对西门庆道:“可贵官人与老身材匹,放了一年,未曾做得。现在又亏杀这位娘子脱手与老身做成全了。端的是布机也似好针线!又密又好,实在可贵!大官人,你且看一看。”
那妇人问道:“官人,恁地时,殁了大娘子得几年了?”西门庆道:“说不得。小人先妻是微末出身,却倒百伶百俐,是件都替得小人;现在不幸,他殁了已得三年,家里的事都七颠八倒。为何小人只是走了出来?在家里时,便要呕气。”
王婆哈哈的笑将起来道:“老身不瞒大官人说。我家卖茶,叫做‘鬼打更’!三年前六月初三下雪的那一日,卖了一个泡茶,直到现在不发市。埋头靠些‘杂趁’养口。”西门庆问道:“怎地叫做‘杂趁’?”王婆笑道:“老身为头是做媒;又会做媒婆;也会抱腰,也会收小的,也会说风情,也会做‘马泊六’。”西门庆道:“乾娘,端的与我说得成时,便送十两银子与你做棺材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