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松包了妇人那颗头,一向奔西门庆生药铺前来,看着主管,唱个喏,问道:“大官人在麽?”主管道:“却才出去。”武松道:“借一步闲说一句。”那主管也有些认得武松,不敢不出来。武松一引引到侧首僻静巷内,蓦地翻过脸来道:“你要死倒是要活?”主管慌道:“都头在上,小人又未曾伤犯了都……”武松道:“你要死,休说西门庆去处!你若要活,实对我说西门庆在那边!”主管道:“却才和……和一个了解……去……去狮子桥下大酒楼上吃……”武松听了,回身便走。那主管惊得半晌移脚不动,自去了。
知县先问了何九叔并郓哥口词,当日与县吏商讨。本来县吏都是与西门庆有首尾的,官人自不必说;是以,官吏通同计算道:“这件事难以理问。”知县道:“武松,你也是个本县都头,不免得法度?自古道:‘捉奸见双,捉贼见赃,杀人见伤。’你那哥哥的尸首又没了,你又未曾捉得他奸;现在只凭这两个言语便问他杀人公事,莫非忒方向麽?你不成冒昧。必要本身深思,当行即行。”
郓哥那小厮也瞧了八分,便说道:“只是一件:我的老爹六十岁没人养赡,我却难相伴你们吃官司耍。”武松道:“好兄弟。”――便去身边取五两来银子。――“你把去与老爹做川资,跟我来发言。”郓哥自内心想道:“这五两银子如何不川资得三五个月?便陪待他吃官司也无妨!”将银子和米把与老儿,便跟了二人出巷口一个饭店楼上来。
武松一提,提起那婆娘,跪在灵床子前,喝一声“淫妇快说!”那妇人惊得灵魂都没了,只得从实招说;将那日放帘子因打着西门庆起,并做衣裳入马通奸,一一地说;次後来怎生踢了武大,因何设想下药,王婆怎地教唆拨置,重新至尾,说了一遍。
武松一向撞到楼上,去阁子前张时,窗眼里见西门庆坐着主位,劈面一个坐着客席,两个唱的粉头坐在两边。武松把那被包翻开一抖,那颗人头血淋淋的滚出来。武松左手提了人头,右手拔出尖刀,挑开帘子,钻将入来,把那妇人头望西门庆脸上掼将来。西门庆认得是武松,吃了一惊,叫声“哎呀!”便跳起在凳子上去,一只脚跨上窗槛,要寻走路,见上面是街,跳不下去,内心正慌。
武松收了刀,藏了骨头银子,算还酒钱,便同何九叔望郓哥家里来。却好走到他门前,只见那小猴子挽着个柳笼栲栳在手里,籴米返来。何九叔叫道:“郓哥,你认得这位都头麽?”郓哥道:“解大虫来时,我便认得了!你两个寻我做甚麽?”
武松叫土兵去楼上取下一床被来把妇人头包了,揩了刀,插在鞘里;洗了手,唱个喏,道:“有劳高邻,甚是休怪。且请众位楼上少坐,待武二便来。”四家邻舍都面面相看,不敢不依他,只得都上楼去坐了。武松分付土兵,也教押了王婆上楼去。关了楼门,着两个土兵在楼下看管。
武松叫过卖造三分饭来,对郓哥道:“兄弟,你虽年纪幼小,倒有养家孝敬之心。却才与你这些银子,且做川资。我有效着你处,事件了毕时,我再与你十四五两银子做本钱。你可备细说与我:你恁地和我哥哥去茶坊里捉奸?”
三小我下楼来。何九叔道:“小人辞职。”武松道:“且随我来,正要你们与我证一证。”把两个一向带到县厅上。
只见武松左手拿住嫂嫂,右手指定王婆。四家邻舍,惊得目瞪口呆,罔知所措,都面面厮觑,不敢作声。武松道:“高邻休怪,不必吃惊。武松虽是个卤莽男人,――便死也不怕!――还免得‘有冤报冤,有仇报仇,’并不伤犯众位,只烦高邻做个证见。如有一名先走的,武松翻过脸来休怪!教他先吃我五七刀了去,武二便偿他命也无妨!”众邻舍都目瞪口呆,再不敢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