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杰蹉跎运未通,行藏到处被樊笼。不因柴学习书荐,焉得驰名水浒中。
且说林冲与柴大官人别后,上路行了十数日,时遇暮夏季气,浓云密布,朔风紧起,又见纷繁扬扬下着满天大雪。行不到二十余里,只见满地如银。昔金完颜亮有篇词,名百字令,单题着大雪,壮那胸中杀气:
天丁大怒,掀翻银海,狼藉珠箔。六出奇花飞滚滚,平填了山中丘壑。皓虎颠狂,素麟猖獗,掣断珍珠索。玉龙鏖战,鳞甲满天飘落。谁念万里关山,征夫僵立,缟带沾旗脚。色映戈矛,光摇剑戟,杀气横戎幕。貔虎豪雄,偏裨英勇,共与谈兵略。须拼一醉,看取碧空寥廓。
林冲瞥见,奔入那旅店里来,揭开芦帘,拂身入去,倒侧身看时,都是座头。拣一处坐下,倚了衮刀,束缚包裹,抬了毡笠,把腰刀也挂了。只见一个酒保来问道:“客长打多少酒?”林冲道:“先取两角酒来。”酒保将个桶儿打两角酒,将来放在桌上。林冲又问道:“有甚么下酒?”酒保道:“有生熟牛肉、肥鹅、嫩鸡。”林冲道:“先切二斤熟牛肉来。”酒保去未几时,将来铺下一大盘牛肉,数盘菜蔬,放个大碗,一面筛酒。林冲吃了三四碗酒,只见店里一小我背叉动手,走出来门前看雪。那人问酒保道:“甚么人吃酒?”林冲看那人时,头戴深檐暖帽,身穿貂鼠皮袄,脚着一双獐皮窄靴。身材长大,貌相魁宏。双拳骨脸,三叉黄髯,只把头来摸着看雪。
话说林冲踏着雪只顾走,看看天气冷得紧切,垂垂晚了。远远瞥见枕溪靠湖一个旅店,被雪渐渐地压着。但见:
银迷草舍,玉映茅檐。数十株老树杈,三五处小窗封闭。蔬荆篱落,浑如腻粉轻铺;黄土绕墙,却似铅华布就。千团柳絮飘帘幕,万片鹅毛舞酒旗。
却说把关军官坐在关上,瞥见是柴大官人,却都认得。本来这军官未袭职时,曾到柴进庄上,是以识熟。军官起家道:“大官人又去欢愉!”柴进上马问道:“二位官分缘安在此?”军官道:“沧州太尹行移文书,画影图形,缉捕犯人林冲,特差某等在此守把。但有过往客商,一一查问,才放出关。”柴进笑道:“我这一伙人内里间夹带着林冲,你缘何不认得?”军官也笑道:“大官人是识法度的,不到得肯夹带了出去?请尊便上马。”柴进又笑道:“只恁地相托得过,拿得野味返来相送。”道别了,一齐上马出关去了。行得十四五里,却见先去的庄客在那边等待。柴进叫林冲下了马,脱去打猎的衣服,却穿上庄客带来的本身衣裳,系了腰刀,戴上红缨毡笠,背上包裹,提了衮刀。相辞柴进,拜别了便行。
林冲道:“若得大官人如此周济,教小人安身立命。只不知投那边去?”柴进道:“是山东济州管下一个水乡,地名梁山泊,周遭八百余里,中间是宛子城、蓼儿洼。现在有三个豪杰在那边扎寨。为头的唤做白衣秀士王伦,第二个唤做摸着天杜迁,第三个唤做云里金刚宋万。那三个豪杰,堆积着七八百小喽啰,打家劫舍。多有做下迷天大罪的人,都投奔那边躲灾出亡,他都收留在彼。三位豪杰,亦与我交厚,尝寄书缄来。我今修一封书与兄长,去投那边入伙如何?”林冲道:“若得如此傲视最好!”柴进道:“只是沧州道口见今官司张挂榜文。又差两个军官在那边搜检,把住道口。兄长必用从那边颠末。”柴进低头一想道:“再有个战略,送兄长畴昔。”林冲道:“若蒙全面,死而不忘。”柴进当日先叫庄客背了包裹出关去等。柴进却备了三二十匹马,带了弓箭旗枪,驾了鹰雕,牵着猎狗,一行人马都打扮了,却把林冲杂在内里,一齐上马,都投关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