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子再到楼上,看着宋江道:“押司没事睬那乞丐做甚么?那厮一地里去搪酒吃,只是搬是搬非。这等倒街卧巷的非命贼,也来上门上户欺负人!”宋江是个实在的人,吃这婆子一篇道着了真病,倒抽身不得。婆子道:“押司不要内心见怪,老身只恁地知重得了。我儿和押司只吃这杯。我猜着你两个多时不见,必然要早睡,清算了罢休。”婆子又劝宋江吃两杯,清算杯盘下楼来,自去灶下去。
宋江在楼上,自肚里深思说:“这婆后代儿和张三两个有事,我内心半信不信,眼里未曾见实在。待要去来,只道我村。何况夜深了,我只得权睡一睡,且看这婆娘怎地,彻夜与我情分如何。”只见那婆子又上楼来讲道:“夜深了,我叫押司两口儿早睡。”那婆娘应道:“不干你事,你自去睡。”婆子笑下楼来,口里道:“押司安设。彻夜多欢,明日渐渐地起。”婆子下楼来,清算了灶上,洗了脚手。吹灭灯,自去睡了。
那唐牛儿吃了这两掌,立在门前大呼道:“贼老咬虫,不要慌!我不看宋押司面皮,叫你这屋里粉碎!叫你双日不着单日着!我不成果了你,不姓唐!”拍着胸痛骂了去。
那婆子见女儿不吃酒,心中不悦,才见女儿转意吃酒,欢乐道:“如果彻夜兜得他住,那人愤恨都忘了。且又和他缠几时,却再筹议。”婆子一头深思,一面安闲灶前吃了三大钟酒,感觉有些痒麻上来,却又筛了一碗吃,旋了大半旋,倾在注子里。爬上楼来,见那宋江低着头不作声,女儿也别转着脸弄裙子。这婆子哈哈地笑道:“你两个又不是泥塑的,做甚么都不作声?押司,你分歧是个男人汉,只得装些和顺,说些风话儿耍。”宋江正没做事理处,口里只不作声,肚里好生进退不得。阎婆惜自想道:你不来睬我,希冀老娘一似闲常时,来陪你话,相伴你耍笑,我现在却不耍。那婆子吃了很多酒,口里尽管夹七带八嘈,正在那边张家长,李家短,说白道绿。有诗为证:
却说宋江坐在杌子上,只希冀那婆娘似比先时,先来偎倚陪话,胡乱又姑息几时。谁想婆惜内心深思道:“我只考虑张三,吃他搅了,却似眼中钉普通,那厮倒直希冀我一似先前时来下气,老娘现在却不要耍。只见说撑船就岸,几曾有撑岸就船。你不来睬我,老娘倒落得!”
本来是一间六椽楼屋。前半间安一副春台,桌凳;后半间铺着卧房,贴里安一张三面棱花的床,两边都是栏干,上挂着一顶红罗幔帐;侧首放个衣架,搭动手巾;这边放着个洗手盆;一张金漆桌子上,放一个锡灯台;边厢两个杌子;正面壁上挂一幅仕女;对床排着四把一字交椅。
阎婆道:“我儿起来把盏酒。”婆惜道:“你们自吃,我不耐烦!”婆子道:“我儿,爷娘手里从小儿惯了你性儿,别人面上须使不得。”婆惜道:“不把盏便怎地?终不成飞剑来取了我头!”那婆子倒笑起来,说道:“又是我的不是了。押司是个风骚人物,反面你普通见地。你不把酒便罢,且回过脸来吃盏酒儿。”婆惜只不回过甚来。那婆子自把酒来劝宋江,宋江勉意吃了一盏。婆子笑道:“押司莫要见怪。闲话都打迭起,明日渐渐奉告。外人见押司在这里。多少干热的不怯气,胡言乱语,放屁辣臊,押司都不要听,且只顾吃酒。”筛了三盏在桌子上,说道:“我儿不要使小孩儿的性,胡乱吃一盏酒。”婆惜道:“没得只顾缠我!我饱了,吃不得。”阎婆道:“我儿,你也陪侍你的三郎吃盏酒使得。”婆惜一头听了,一面肚里深思:“我只心在张三身上,兀谁耐烦相伴这厮!若不把他灌得醉了,他必来缠我。”婆惜只得勉意拿起酒来,吃了半盏。婆子笑道:“我儿只是烦躁,且畅怀吃两盏儿睡。押司也满饮几杯。”宋江被他劝不过,连饮了三五杯。婆子也连连吃了几杯。再下楼去烫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