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当日武都头回回身来瞥见那人,扑翻身便拜。那人本来不是别人,恰是武松的远亲哥哥武大郎。武松拜罢,说道:“一年有馀不见哥哥,如何却在这里?”武大道:“二哥,你去了很多时,如何不寄封书来与我?我又怨你,又想你。”武松道:“哥哥如何是怨我想我?”武大道:“我怨你时,当初你在清河县里,要便吃酒醉了,和人相打,经常吃官司,教我要便随衙听候,未曾有一个月净办,常教我刻苦,这个便是怨你处。想你时,我迩来获得一个长幼,清河县人不怯气,都来相欺负,没人做主;你在家时,谁敢来放个屁;我现在在那边安不得身,只得搬来这里赁房居住,是以便是想你处。”
武松揭起帘子,入进内里,与那妇人相见。武大说道:“大嫂,本来景阳冈上打死大虫、新充做都头的恰是我这兄弟。”那妇人叉手向前道:“叔叔万福。”武松道:“嫂嫂请坐。”
武松自此只在哥哥家里宿歇。武大依前上街挑卖炊饼。武松每日自去县里画卯,承应差使。非论归迟归早,那妇人顿羹顿饭,欢天喜地,奉侍武松,武松倒过意不去。那妇人常把些言语来挑逗他,武松是个硬心直汉,却不见怪。
次日夙起,那妇人仓猝起来烧洗面汤,舀漱口水,叫武松洗漱了口面,裹了巾帻,出门去县里画卯。那妇人道:“叔叔,画了卯,早些个返来用饭,休去别处吃。”武松道:“便来也。”迳去县里画了卯,服侍了一凌晨,回到家里。那妇人洗手剔甲,齐划一整,安排下饭食。三口儿共桌儿吃,武松吃了饭,那妇人双手捧一盏茶递与武松吃。武松道:“教嫂嫂生受,武松寝食不安。县里拨一个土兵来使唤。”那妇人连声叫道:“叔叔,却怎地这般见外?自家的骨肉,又不奉侍了别人。便拨一个土兵利用,这厮上锅上灶也不乾净,奴眼里也看不得这等人。”武松道:“恁地时,却生受嫂嫂。”
武大直顾高低筛酒烫酒,那边来管别事,那妇人笑容可掬,满口儿道:“叔叔,怎地鱼和肉也不吃一块儿?”拣好的递将过来。武松是个直性的男人,只把做亲嫂嫂相待。谁知那妇人是个使女出身,惯会小意儿。武大又是个善弱的人,那边会管待人。那妇人吃了几杯酒,一双眼只看着武松的身上。武松吃他看不过,只低了头不恁么理睬。
武松谢了,清算行李铺盖。有那新制的衣服并前者犒赏的物件,叫个土兵挑了,武松引到哥哥家里。那妇人见了,却比半夜里拾金宝的普通欢乐,堆下笑来。武大呼个木工,就楼下整了一间房,铺下一张床,内里放一条桌子,安两个杌子,一个火炉。武松先把行李安设了,分付土兵自归去,当晚就哥嫂家里歇卧。
武松当下推金山,倒玉柱,纳头便拜。那妇人向前扶住武松,道:“叔叔,折杀奴家!”武松道:“嫂嫂回礼。”那妇人道:“奴家听得间壁王乾娘说,‘有个打虎的豪杰迎到县前来,’要奴家同去看一看。不想去得迟了,赶不上,未曾瞥见。本来倒是叔叔。且请叔叔到楼上去坐。”
看官传闻:本来武大与武松是一母所生两个。武松身长八尺,一貌堂堂;浑身高低有千百斤力量——不恁地,如何打得阿谁猛虎?这武大郎身不满五尺,脸孔丑恶,脑筋好笑;清河县人见他生得短矮,起他一个诨名,叫做三寸丁谷树皮。那清河县里,有一个大户人家,有个使女,娘家姓潘,奶名唤做弓足;年方二十馀岁,很有些色彩。因为阿谁大户要缠他,这女使只是去告仆人婆,意下不肯依从。阿谁大户以此记恨于心,却倒陪些房奁,不要武大一文钱,白白地嫁与他。自从武大娶得那妇人以后,清河县里有几个奸滑的飘荡后辈们,却来他家里薅恼。本来这妇人见武大身材短矮,人物鄙陋,不会风骚;他倒无般不好,为头的爱偷男人。那武大是个脆弱本分人,被这一班人不时候在门前叫道:“好一块羊肉,倒落在狗口里!”是以,武大在清河县住不牢,搬来这阳谷县紫石街赁房居住,每日仍旧挑卖炊饼。这天,正在县前做买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