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婆子吃他这两句道着他真病,心中大怒;喝道:“含鸟猢狲!也来老娘屋里放屁辣臊!”郓哥道:“我是小猢狲,你是‘马泊六’!”那婆子揪住郓哥,凿上两个栗暴。郓哥叫道:“做甚么便打我!”婆子骂道:“贼猢狲!高作声,大耳刮子打你出去!”郓哥道:“老咬虫!没事得便打我!”
且说王婆看着西门庆道:“妙手腕么?”西门庆道:“端的亏了乾娘!我到家便取一锭银送来与你;所许之物,岂敢昧心。”王婆道:“‘眼望旌节至,专等好动静’;不要叫老身‘棺材出了讨挽歌郎钱’!”西门庆笑了去,不在话下。
西门庆嘉奖了一回,便坐在妇人劈面。王婆又道:“娘子,你认的这个官人么?”那妇人道:“奴不认的。”婆子道:“这个大官人是这本县一个财主,知县相公也和他来往,叫做西门庆大官人,千万贯财帛,开着个生药铺在县前。家里钱过北斗,米烂陈仓,赤的是金,白的是银;圆得是珠,光的是宝。也有犀牛头上角,亦有大象口中牙。……”
西门庆见了那妇人,便唱个喏。那妇人仓猝放下糊口,还了万福。王婆却指着这妇人对西门庆道:“可贵官人与老身材匹,放了一年,未曾做得。现在又亏杀这位娘子脱手与老身做成全了。端的是布机也似好针线!又密又好,实在可贵!大官人,你且看一看。”西门庆把起来看了,喝采,口里说道:“这位娘子怎地传得这手好糊口!神仙普通的手腕!”那妇人笑道:“官人休笑话。”西门庆问王婆道:“乾娘,不敢问,这位是谁家宅上娘子?”王婆道:“大官人,你猜。”西门庆道:“小人如何猜得着。”王婆哈哈的笑道:“便是间壁武大郎的娘子;前日叉竿打得不疼,大官人便忘了。”那妇人脸便红红的道:“那日奴家偶尔失手,官人休要记怀。”西门庆道:“说那边话。”王婆便接口道:“这位大官人平生和蔼,向来不会记恨,极是好人。”西门庆道:“前日小人不认得,本来倒是武大郎的娘子。小人只认的大郎,一个养家经纪人。且是在街上做买卖,大大小小未曾恶了一小我,又会赢利,又且好脾气,端的可贵这等人。”王婆道:“可知哩;娘子自从嫁得这个大郎,但是有事,百依百随。”那妇人应道:“他是无用之人,官人休要笑话。”西门庆道:“娘子差矣;前人道:”柔嫩是立品之本,刚烈是肇事之胎。‘似娘子的大郎所为仁慈时,’万丈水无涓滴漏。‘“王婆打着猎鼓儿道:”说的是。“
那婆子拣好的递将过来与那妇人吃。连续斟了三巡酒,那婆子便去烫酒来。西门庆道:“不敢动问娘子芳华多少?”那妇人应道:“奴家虚度二十三岁。”西门庆道:“小人痴长五岁。”那妇人道:“官人将天比地。”王婆走出去道:“好个邃密的娘子!不唯做得好针线,诸子百家皆通。”西门庆道:“倒是那边去讨!武大郎好生有福!”王婆便道:“不是老身说是非,大官人宅里枉有很多,那边讨一个赶得上这娘子的!”西门庆道:“便是这等一言难尽;只是小性命薄,未曾招得一个好的。”王婆道:“大官人,先头娘子须好。”西门庆道:“休说!如果我先妻在时,却不怎地家无主,屋到竖!现在枉自有三五七口人用饭,都不管事!”那妇人问道:“官人,恁地时,殁了大娘子得几年了?”西门庆道:“说不得。小人先妻是微末出身,却倒百伶百俐,是件都替得小人;现在不幸,他殁了已得三年,家里的事都七颠八倒。为何小人只是走了出来?在家里时,便要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