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松吃了茶饭罢,施恩便道:“后槽有马,备来骑去。”武松道:“我又不脚小,骑那马怎地?只要依我一件事。”施恩道:“哥哥但说无妨,小弟如何敢道不依。”武松道:“我和你出得城去,只要还我‘无三不过望’。”施恩道:“兄长,如何‘无三不过望’?小弟不省其意。”武松笑道:“我说与你,你要打蒋门神时,出得城去,但遇着一个旅店便请我吃三碗酒,若无三碗时便不过望子去,这个唤做‘无三不过望’。”
武松听罢,呵呵大笑;便问道:“那蒋门神还是几颗头,几条臂膊?”施恩道:“也只是一颗头,两条臂膊,如何有多!”武松笑道:“我只道他三头六臂,有哪吒的本领,我便怕他!本来只是一颗头,两条臂膊!既然没哪吒的模样,却如何怕他?”施恩道:“只是小弟力薄艺疏,便敌他不过。”武松道:“我却不是说嘴,凭着我胸中本领,平生只是打天下硬汉、不明品德的人!既是恁地说了,现在却在这里做甚么?有酒时,拿了来路上吃。我现在便和你去。看我把这厮和大虫普通成果他!拳头重时打死了,我自偿命!”施恩道:“兄长少坐。待家尊出来相见了,当行即行,未敢冒昧。等明日先令人去那边密查一遭,如果本人在家时,后日便去;如果那厮不在家时,却再理睬。空自去‘打草惊蛇’,倒吃他做了手脚,倒是不好。”武松烦躁道:“小管营!你可知着他打了?本来不是男人汉做事!去便去!等甚么本日明日!要去便走,怕他筹办!”
主子搬出酒淆果品盘馔之类。老管营亲身与武松把盏,说道:“义士如此豪杰,谁不崇敬。愚男原在欢愉林中做些买卖,非为贪财好利,实是壮观孟州,增加豪侠气象;不期今被蒋门神倚势豪强,公开夺了这个去处!非义士豪杰,不能报仇雪耻。义士不弃愚男,满饮此杯,受愚男四拜,拜为兄长,以表恭敬之心。”武松答道:“小人有何才学,如何敢受小管营之礼。枉自折了武松的草料!”
次日,施恩父子商讨道:“都头昨夜痛醉,必定中酒,本日如何敢叫他去;且推道令人密查来,其人不在家里,延挨一日,却再理睬。”
武松听罢,唱个无礼喏,相对便坐了。施恩却立在面前。武松道:“小管营如何却登时?”施恩道:“家尊在上相陪,兄长请自负便。”武松道:“恁地时,小人却不安闲。”老管营道:“既是义士如此,这里又无外人。”便叫施恩也坐了。
当夜武松巴不得天明。夙起来洗漱罢,头上裹了一顶万字头巾;身上穿了一国土色布衫,腰里系条红绢搭膊;上面腿絣护膝八搭麻鞋;讨了一个小膏药贴了脸上“金印”。施恩早来请去家里吃早餐。
正在那边劝不住,只见屏风背后转出老管营来叫道:“义士,老夫听你多时也。本日幸得相见义士一面,愚男如拨云见日普通。且请到后堂少叙片时。”
早餐罢,吃了茶,施恩与武松去营前闲走了一遭;返来到客房里,说些枪法,较量些拳棒。看看晌午,邀武松到家里,只具着数杯酒相待,下饭按酒,不记其数。
话说当时施恩向前说道:“兄长请坐。待小弟备细奉告衷曲之事。”武松道:“小管营不要文文诌诌,只拣紧急的话直说来。”施恩道:“小弟自幼从江湖上师父学得些小枪棒在身,孟州一境起小弟一个诨名,叫做金眼彪。小弟其间东门外有一座贩子,地名唤做欢愉林,但是山东、河北客商都来那边做买卖,有百十处大客店,三二十处睹坊、兑坊。平常时,小弟一者倚仗随身本领,二者捉着营里有八九十个弃命囚徒,去那边开着一个酒肉店,都分与众店家和打赌兑坊里。但有过路妓女之人,到那边来时,先要来拜见小弟,然后许他去趁食。那很多去处每朝每日都有闲钱,月终也有三二百两银子寻觅。如此赢利。迩来被这本营内张团练,新从东潞州来,带一小我到此。那厮姓蒋,名忠,有九尺来长身材;是以,江湖上起他一个诨名,叫做蒋门神。那厮不特长大,本来有一身好本领,使得好枪棒;拽拳飞脚,相扑为最。自夸大言道:”三年上泰岳争交,未曾有对;普天之下没我普通的了!‘是以来夺小弟的门路。小弟不肯让他,吃那厮一顿拳脚打了,两个月起不得床。前日兄长来时,兀自包着头,兜动手,直到现在,疮痕未消。本待要起人去和他厮打,他却有张团练那一班儿正军,如果闹将起来,和营中先自折理。有这一点无穷之恨不能报得,久闻兄长是个大丈夫,怎地得兄长与小弟出得这口无穷之怨气,死而瞑目;只恐兄长远路辛苦,气未完,力未足,是以教养息半年三月,等贵体气完力足方请商讨。不期村仆脱口先言说了,小弟当以实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