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宣,在出狱的第四天,遇见了钱默吟先生。他看出来,钱先生是成心的在他每日下电车的处所等着他呢。他猜的不错,因为钱先生的第一句话就是:
“打了也好,没打也好!归正出来过的人必定的会记着,永久记着,谁是仇敌,和仇敌的真脸孔!以是我刚才说:你有了和我谈一谈的资格。”
孙七像醉鬼似的,两脚拌着蒜,跟着李四爷走。李四爷抓着他的一条胳臂。走了一会儿,孙七打了个长嗝儿,眼角上的一对泪珠落下来。“四大爷,你一小我去吧!我走不动了!”他坐在了一家铺户的门外。
太阳已快落山。带着微红的金光,射在那简朴的,没有油漆的,像个大匣子似的,白棺材上。棺材走得很快,前边是那五个面黄肌瘦的和尚,后边是李四爷与孙七。没有执事,没有孝子,没有一个穿孝衣的,而只要那么一口白木匣子装着没有头的小崔,对着只要一些阳光的,荒冷的,野地走去。几个归鸦,背上带着点阳光,倦怠的,缓缓的,向东飞。瞥见了棺材,它们懒懒的悲叫了几声。
李四爷只愣了一小会儿,没说甚么,就单独向南走去。
长顺受了打动。“你不是一共就有……我如果都拿走,你们……”
长顺很欢畅的向五号走。在门外立了会儿,他改了主张。他手中既已有了十块钱,而祁家又遭了事,他不想去跟他们要钱。他进了六号。他晓得刘徒弟和丁约翰都不在家,以是一向去看小文;他不肯多和太太们噜苏。小文正在练习横笛,大抵是筹办给若霞托昆腔。长顺很简朴的申明来意。
“喝碗茶吧?”瑞宣很恭敬的问,抢先付了茶资。
白叟谢了谢差人,又走回砖堆那边去。看一眼小崔,看一眼先农坛,他茫然不知如何才好了。
白叟把话抢畴昔:“别提野求!他有脑筋,而没有一根骨头!他已经给本身挖了坟坑!是的,我晓得他的困难,但是不能谅解他!给日本人作过一天事的,都永久得不到我的谅解!”
“我探听探听,”白叟很客气的对巡警说,“这个尸首能收殓不能?”
“小崔太太如何办呢?”若霞很体贴的问。
小崔太太又展开了眼。她已没有立起来的力量。坐在地上,看到李四爷,她双手捧着脸哭起来。
“你看着她!”李四爷号令着四大妈。“马老太太,孙七,长顺,都上这儿来!”他把他们领到了马老太太的屋中。
长顺还没叫门,高亦陀就从院里出来了。仿佛偶尔相遇似的,亦陀说:“哟!你来干甚么?”
“牛宅给了十块,这儿——”李四爷指了指七号,而后数手中的钱,“这儿大师都怪热情的,但是手里都不敷裕,一毛,四毛……统共才凑了两块一毛钱。我一共弄了十二块一,你呢?”
他们进了个小茶社。钱先生要了碗白开水。
孙七已不能动。他的脸上煞白,一对大的泪珠堵在眼角上,眸子定住。
“士大夫的风俗须一概撤除,我久已不喝茶了!”钱先生吸了一小口滚烫的开水,“老三没信?”
“另有三块多钱。”
太阳落下去。一片寂静。只要孙七还大声的哭。
“你都干些甚么呢?”瑞宣问。
“钱伯伯,你如何活着呢?”
长顺装出成年人的模样,沉着气,很客气的说:“小崔不是死了吗,家中很窘,我来跟老邻居们告个帮!”
“你有资格和我谈一谈了,瑞宣!”
“比四爷爷多一点,十三块四!”
一边荒地,到处是破砖烂瓦与枯草,在瓦砾之间,有很多很多小的坟头。在四五个小坟头当中,有个浅浅的土坑,在等候着小崔。很快的,棺材入了坑。李四爷抓了把黄土,撒在棺材上:“小崔,好好的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