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提早离场的,上楼穿了件大衣,又下来筹算出门,娘姨在灶披间清算点心残羹,见状不免要扣问,她笑说看牌坐太久,闻多了卷烟味喉咙不适,倒想出去透透气,趁便到烟纸店买些润喉糖吃。实在她也是掐算了时候出来的,客堂里牌已打得差未几,她便先走去弄口买糖,吃着糖逗弄烟纸店家的猫,磨辰光……唐先生的人力车公然没几时便出来了,他过来买烟,也仅和她打了声号召即走的。昏惑的光芒里她谑然笑起,带了一种挖苦的语气,“有牌为甚么不早打呀?”他“唔?”了一声回过甚,一笑,“那要看和谁打……”他甚么意义她没太明白,睨眼朝他身影看去,想想倒是一忽儿喜,一忽儿恼,内心收不住的波澜……冬夜的弄口北风侵肌,她站了半晌便受不住,亦怕在此遇见桂生,张望了两眼要紧裹裹紧大衣往回快步走去。
有那么一阵,她老是下认识留意着唐先生是否来店里,也无怪她,孑然在此,任何一个与她擦肩而回眸的人都能激起她心底一层浪,她乃至遐想:当时候的连生与她是不是就如现在的她与唐先生?但是她继而又笑笑撤销了这个设法,她笑本身太痴,当时她是对连天生心,现在这个唐先生也只是必芳斋的浅显主顾,那次亦是刚巧路过施以援手,以后便再没在路上遇见他,他许还是去那四周打牌的,只是没有特为喊她……垂垂的,她也放心了,又答复到以往的表情,亦繁忙,亦寥寂,无多念想。她现在早晨没事做偶然会去桂生家里看打牌,偶然倪家有牌局她也会下楼看会儿,帮着娘姨弄弄点心。
那一刻她蓦地信赖了夙缘,鬼使神差,避之不开。她如一缕循声而来的游魂般袅然穿过客堂的玻璃屏风,和桂生含笑酬酢,唐先生就坐于劈面喝茶,亦如初识时那般神态。他见到她是有些讶异的神采的,未及开口,这边桂生已作起了先容……他们这里的墙角有一只铜管落地麻将灯,光芒压下来恰好投在她腰际,她明天穿了一身织锦缎面旗袍,孔雀蓝和深紫的纹路藤蔓般绞织着一绺绺下来,灯光里有种流丽的华彩。她看到唐先生的目光有一刻是逗留在她脸上的,那一刻他的眼睛里没有光,也只是一刹,他便又笑起来,略微欠了一下身子,道了声“幸会”。
他对她是满怀神驰的,她亦成了他的无上动力。他现在已是高鸿年非常看好的弟子,悟性高,心气也高。他总想待到独当一面的时候再与她谈婚论嫁,以是现在纵使他有那份心机,他也从未与她提过一个字。他常常抽时候过来看她,她是感受获得他对她的迷恋的,但如许的日子久了,她不免不是滋味起来。她越来越不清楚他的设法,把她带过来扔进这里的糊口,却没有了下文,实在这里并未比虹口纱厂好很多,一样不能常见到他,先前另有同吃同住的姐妹讲讲说说,现现在和谁去讲?必芳斋那些人都是称她“苏蜜斯”的,毓芬以华她们固然偶然也带她一起玩,但她们毕竟都是太太蜜斯们的糊口圈,她学得来外相,却进不了圈子,垂垂成了一个难堪的人。
从那以后,她在必芳斋又遇见过一次唐先生,他来买点心礼盒的,估计是送人,一向阿波在号召,她这边又正巧有人要称点心,也没和他打上号召。
到了路口她下车与他道别,他只“唔”了一声,点头一摆手,拐到亚尔培路上去了。她望着那人力车长叹了一口气,两只手抄进大衣袋往胡衕口走去,走了一阵才想起牙粉健忘买了,又折回弄口的烟纸店。
现在赖在必芳斋的柜台里喝茶,对连生来讲是件欢愉的事,午后的疏松光阴很长久,亦很暖和。暮秋树巅的落叶被阳光照得金黄通透,划着一道道弧线簌簌干枯,又一阵阵跟着过往电车的尾风飞起,一片哗然,有种阵容浩然的萧瑟和斑斓。店里的壁炉已经开了,前面作间在炒酥糖,锅铲的翻炒声异化在酥糖的香气里传出来,连照进窗玻璃的阳光都是慵懒的甜香味。暖融融的午后,泡一杯碧螺春,悠然看她在面前时忙时歇,亦是一种享用――他偶然就在想,许哪一天他也会开爿店,让她就这模样在店里繁忙,一向繁忙下去,像那杯茶,从味道正浓的时候一起熬到茶叶渣,直到再泡不出一点茶叶味。他想着不由浅笑起来,用一种带有神驰的目光望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