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元帝再恭敬无渡禅师,闻言也是不喜,转头却见梁澄拽着禅师身边小门徒手上的一串佛珠,那佛珠中间窜着颗莲花状的红色石子,禅师便道:“太子身系社稷,遁不得沙门,便取小字为‘释奴’,不知陛下觉得如何?”
梁澄因而对孟留君所说的话不作任何反应,闭上双眼,一脸安静,仿若一面死水,再不起一丝波澜。
在被父皇囚禁的这一段光阴,不是没期盼过父皇能过来见他一面,能念在一丝血脉天缘上放他出宫,到底,徒作妄念……
倒毕,转眼瞥见佛经上一行偈子。
他深知,统统皆因他是个不男不女,混合阴阳的异类……
梁澄面上不显悲色,实则早已心如死灰,固然他不信孟留君的教唆之言,但却很清楚,对方所言并非随便测度,李后自来不靠近他,不喜他打仗李家,各种过往,也不是没有陈迹可循的。
那侍卫面无神采,语气无一丝起伏道:“恕卑贱难以从命。”
梁澄轻笑,“到了这般境地,谈甚么恨不恨,怪只怪,我识人不清,信错了人。”
黑影恰是长公主遗腹子,武阳候孟留君,向来丰神飘洒,器宇轩昂的武阳候,此时却一副心机郁结的模样,他伸脱手,正要附上梁澄的肩头,终究却苦涩一笑,背到身后,紧握成拳,轻声道:“你可爱我?”
罢了。
梁澄说完,便冷然直视着对方,孟留君本来焦心忧愁的神采垂垂冰冷,化作一道及其庞大的眸光,“可还记得相国寺一案中传播出来的打油诗?”
梁澄将孟留君留在案几上的药瓶收进袖里,瞬息,被命来监守梁澄的禁军侍卫就出去了,这些皆是明元帝的亲信,放去江湖也是一流妙手,若不是孟留君师承道家世一人郦道宣,资质特颖,少年功成,只怕没法在他的寝宫来去自如。
孟留君暗里里常常喊他小字,梁澄不觉得忤,反而感觉靠近暖和,毕竟身为太子,能让他卸下储君风采,平常以待,倾慕订交的人少之又少,但是在对方叛变他后,又叫他“释奴”,只让他感觉讽刺。
寥寂空旷的太子寝宫内,本该自鸩的当朝储君,此时却披发白服,悄悄地跪坐在纱窗边上的软榻上,眼睫半垂,一动不动地望着窗外。
青灯古佛哪堪挨,偷采雨露孽胎来。
僖帝纵色老来哀,不幸赵女未有怀。
“释奴啊释奴,”孟留君拇指密切地按压着梁澄的嘴角,悄悄地吐气道:“也就只要你信赖他天真敬爱,偌大皇宫,哪来的纯真仁慈,赤子之心,另有你那心慈念佛的母后,可曾对你至心实意过?恐怕她早就等着九皇子长成,然后让你暴毙而亡,也就只要你,被老太傅给教傻了,徒守仁义品德,君子之器,妄图甚么兄友弟恭,甚么父慈子孝,的确好笑。”
梁澄神采一变,本朝□□曾受过慧觉禅师的点拨,避过三次存亡劫,是以大齐皇室向来尊信沙门,上行下效,大齐禅宗流行,每年佛诞日,皇家皆会在大相国寺礼佛祈福。
孟留君的母亲越赫长公主,是先帝七女,母妃是当年的天下第一美人,何如红颜薄命,难产而亡,越赫长公主便被扶养在腾王母妃膝下,而孟留君的父亲,本来的武阳候,曾是滕王的伴读,和想到这一层干系,梁澄心念电闪,不动声色道:“如何?这和你是谁的人又有和干系?”
梁澄作势问道:“孤想见父皇。”
两排鸦羽般的眼睫悄悄颤抖,梁澄还是阖着视线,喉间却涌上一股腥甜,被他生生地压下。
恰是寒气彻骨的寒冬时节,几瓣雪片随风漏进半掩的窗牖,打在梁澄长长的眼睫上,榻上之人却好似一尊精刻细琢的冷玉雕,清清凌凌,毫无反应,不似活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