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人猛地将三人往门外一推,然后将门“砰”一声关得严严实实的,“都滚远点,别迟误老娘做买卖!”
那厢仍在窸窣作响,偶尔停动手脚来,蹑生生地朝后一瞅,见三人皆睡得正熟,那矮胖妇人便重新埋首翻找,翻了好久,才在承担夹层里找着十几枚五铢钱并几大张干馕饼。
雪疾风劲,趁白日,这村庄总算是瞧清楚了,茅草房屋破败,黄泥粗糙烂成了堆儿,杂草长在墙角路边,被雪一掩,只留了个枯黄的草尖儿,村庄里来往的人比昨儿个夜里多了很多,人们浑身都臭烘烘的,拿褴褛的毡帽挡住头和脸,驼着背手插在袖口里,脚下有力却仓促向前走,大师都蓬头垢面地目不斜视——也是,本身的稀饭都还没吹凉,谁也没精力去顾念旁人。
“踏踏踏——”
那矮胖妇人将儿子抱至肩头,伸手抹了把墙上的黑灰,手上力道极重,将长宁与长亭的脸上都抹上了几道灰,再把毡帽翻开,头发揪了两绺下来,手上搓了两下,头发便干得糙了起来,混乱地贴鄙人颌、额角。
她统共留了十来枚铜钱在承担里,那妇人竟然原封不动...
妇民气道不利,向地上轻啐了一口,翻找的行动瞬时大了很多——或许是在宣泄白手而归的肝火。
一步出世,再步天涯。
长亭暗自呼出一口气,还好还好,那妇人还不至于无所顾忌到趴在人身上翻袄子,只求财不要命,已经很有知己了。长亭扭过甚去看胡玉娘,却见她满脸泪痕,向上扬得极豪气的眼睛被泪水洗过,目亮光极了。
长亭之前嗤之以鼻,现在却恍然大悟。
“陆绰死了,符氏死了,陆绰宗子的尸首也在马车里找到了。那他的两个女儿呢?!连两个小丫头都截不住,要他们何用!”
“起码胡爷爷还在你身边呀。”
慧云师太说人生便是一场修行,盘坐蒲团、静定打座,一阖眼,浮世悲欢六道嗔贪,皆为身后事。
胡玉娘不由得渐渐松了手。
“机警着点儿,乱民流匪全数往豫州去,北地活不下去的又往南边去,全都他妈的像无头苍蝇似的。为了一个馒头,卖了儿子的多得是。为了一捆干柴禾,拼得头破血流的也很多见。天将近塌了,你们招子放亮点儿,能躲就躲,不能躲就把别人拖来挡刀,没有比活着更首要的了。”
或许是想拿用这几十文钱,买下被这世道折磨殆尽的些许良善吧。
第三十七章出世(下)
胡玉娘与长亭一个踉跄,立在门内里面相觑。
让她翻!?
长亭眼神怅惘,伸手接过帕子抹了把脸,生姜敷过的处所好了很多了,挨到热水也不至于从骨头里发痒发烫了,长亭弯了弯手指,思路放空不知飘向那边了。那妇人恶不恶?她恶——竭尽尽力敛财,乃至趁夜做贼,将手插进别人的口袋,可到最后她却并未将财帛拿走...
小女人的神态如三月桃李,是遮不了的。
千里以外,却有人气急废弛。
也不晓得过了多久,长亭瞪大双眼屏气凝神,悄悄地看着踏实在空中与夜色暗黑中的微尘,灰尘像荧光星斗,随风轻漾。
长亭只好如许想。
大善与大恶,本就不存在于凡人之身,大善者涅槃佛陀,大恶者下地为患,存在于身上的善与恶,相互对峙,一念之间。
长亭悄悄推推她,问得很轻,“如何了?”
终究走了。
胡玉娘紧蹙眉头,紧抓匕首,长亭的手却越叩越紧,小女人的边幅直勾勾地湮在月色中,神容安静,目光果断,就像爷爷初春时节种在瓷碗里的水仙花,风一吹,乳白的花瓣向东向北摇摆,直挺挺的水青色花杆却纹丝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