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夫还没说完,就见堂倌气若游丝要往摊子底下滑:“来了来了,他他他果然又来了……”
“我这每天夜里蹿的人抖甚么?”更夫抬高了嗓子道:“再说了,本年不承平,见着甚么妖魔事都不希奇。六月里广东那片有人见着真龙的事传闻了么?就卧在海边上,传闻筋骨不知被谁给抽了!抽龙筋啊!你说这是甚么兆头?前俩月还传言国师差点儿殁了——”
只见街对边,一道白影温馨无声地自夜色中来。
他长相平平无奇,带着深重的倦容,脸颊两侧透着不普通的赤色,像是烤火烤久了起的干烧。此人穿了一件灰青长袍,人瘦,袍子也薄,活像树枝上叉了块布,风吹一吹就要上天了。
青墙上贴着一张半月前的海捕布告,只是略不巧,刚张贴完就下了场大雪,这布告一冻一淋,第二天便班驳得看不清画像了。就连出摊早的堂倌,当时也只入眼了一个大抵,留下了点恍惚的印象。
更夫缩脖搓手地小跑过来,买了三个包子。他两口吞下一个,一边艰巨地咽着,一边冲九味居的堂倌挤眉弄眼道:“诶?东西备上了么?”
更夫低声道:“方才我从他身边过,打眼一看,他腰边挂着五帝钱呢!”
五更的梆子刚敲过,天还麻黑,杏塘街上已经依罕见了人声。九味居的堂倌搬着几大屉刚蒸好的包子,在楼前支好了早点摊儿。
堂倌还未开口,更夫便一拍他的肩膀,冲不远处又是一顿挤眉弄眼:“往那处瞧!”
堂倌避开他的目光,战战兢兢地拎起食盒递给他:“都、都备好了,用的是瓷罐,没搁酥梨八角小茴香,刚出锅,还热烫着。”
这要求底子不像是端庄来用饭的,倒像是来砸招牌的。
墨客仿佛被噎了一下,他盯着食盒看了半晌,这才有了反应,慢吞吞地点头道:“有劳。”
更夫:“尿急。”
这墨客一人分饰两角,声情并茂地归纳了一番“何为病得不轻”,而后,他就这么沿着江家破败班驳的墙缝,纸片儿似的滑进了宅院里。
堂倌神采刷白地小声道:“这回你瞧见了吧?那张脸……诶?你急仓促地做甚么去?”
“你整天守着这摊子,南来北往那么多人,天然看谁都轻易面善。”更夫没好气道。
倒是更夫抗冻一些,替他开了口。他三言两语将那墨客模样的来客描述了一番,又对那和尚道:“那张脸我们不说熟,但也毫不会认错,那是医堂老江家的儿子。可……可江家医堂三年前着了火,除了嫁去安庆的女儿,无一幸免,全都被火烧死了啊!俗话说五更天,鬼也闲。一个已死之人接连呈现了三日,还刚好就是五更天,能不吓人么?!”
他几近抬手就想扔了这不洁净的东西,但是绳快离手了,又被他单指勾了返来。他就这么带着一脸不浓不淡的嫌恶,拎着个破布荷包,悄无声气地走到了江家医堂门前。
和尚扫了眼天气,终究惜字如金地开了口,只冷冷酷淡说了两个字:“人呢?”
“我看你大略是不想活了。”
堂倌没明白:“瞧见了,不就是个和尚?”
“备上了,在这呢。”堂倌一脸愁苦地拍了拍笼屉旁搁着的食盒。
堂倌难堪地看了眼更夫,只感觉这和尚比这冬月里的妖风还冷,愣是冻得他不知东南西北,话都说不下去。
正如堂倌所猜想的,那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墨客公然还没进门,正一步一挪地拎着食盒在巷子里走着。
堂倌远远将那和尚高低一顿打量,感觉他身上有股说不出的气度,总之,确切不像是江湖骗子。何况他也管不着那么很多了,三天已是极限,明早那墨客如果再来一趟,只怕他真要憋不住当场尿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