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往里越静,不闻半点声响。
他悄悄退出去,在外头守了半晌,恍神儿的工夫瞧见一个紫红袍的寺人,恍觉得目炫,揉了揉眼睛才确认是御前陪侍陆满福。
“平身。”黄花梨木炕几上食指轻扣,天子目光略为决计的将她上高低下打量了一圈,末端非常随便的一笑:“倒是个好色彩的。”
他想着她站在皇上身边儿,必比这宫里统统主子都要登对儿。可惜了是李鸿慈的女儿,如果……他摆摆头,听那泠泠如玉的声音又在耳边想起:“如此见驾,恐有失礼。”
天子淡淡一笑,看李明微:“亏了你的字,不该叫你写《洛神》。”
天子眸色一转,却落在敏妃面上,随便般道:“你常日总爱读书,拟个题吧。”
窗下摆了几盆花,红黄白紫,鲜妍多姿。
宫人将禁闭了一冬窗子的撑开,换上碧青的纱屉子,风夹着青草的气味透窗而过,零散一两声鸟语,到处是春意明丽。
李明微唯道:“民女才疏,蒙娘娘厚爱,腆觉得师,不堪惶恐。”
一言说得宫人忍俊,敏妃自知他是笑言,因道:“都说曹子建才高八斗,我倒信李女人不输,不过曹子建为明帝所迫,七步成诗,句句泣血,何其哀也。您不乐意学他,却要我来唱白脸,这可不能!”却叫天子轻笑,嗤她:“罢罢,你既多心,不消你也罢。满福儿——”
“揽騑辔以抗策,怅盘桓而不能去”,最后一笔落下,李明微蓦地罢手,衣袖渐止,她搁下笔,微微喘了口气,正欲上前回禀,却不不知几时天子已然下榻走至案旁,正谛视在书帖之上。
“万岁爷?”陆满福忙猫腰儿上前,他一扬下颌:“笔墨服侍吧。”
怡宁也写完了最后一张字,抿嘴儿看着她们,李明微淡淡一笑,走到怡宁身边看她的字,伸手指导:“这里好,这一横太僵,折不敷流利……”
一片飞浮的云彩遮住了偏西的日头,天气微黯,她收回目光,起家往三公主身边踱去。
她微微福了福让开,天子略站正了些,回顾敏妃:“如何?”
“禀女人。”不知几时孙长海悄悄扣了下门。
她已这般过了几日。
“掌灯吧。”李明微道。
“皇上有召?”李明微似有微微讶异。
春苓点头,带了他们告别,三公主走了几步,想起了甚么似的转头喊:“带上我的画儿!”
李明微走出去,瞧见他身后站着敏妃贴身服侍的宫女春苓。
那深藏心底的哀戚终究一层层涌上心头,层层压顶,她不由微微颤栗,她究竟做了甚么。
李明微望了望天涯半沉的落日,返身回房。
孙长海塌腰上前,“女人不回前头?”
三公主又道:“画蛐蛐儿。”
“陆公公。”他仓猝爬起来。
那墨迹一顿,他缩回脑袋,打扫了下嗓子,带了几分奉迎的笑意,“主子养心殿二总管陆满福,万岁爷口谕,请女人到西暖阁见驾。”
“我画得好么?”三公主扬脸看她,精灵灵的眼神儿里写满了等候。
这是谦辞了,敏妃获封“敏”号,恰是因她聪慧好学才情敏捷,不过闺中做学,无李明微之机遇罢了。而她为人谦逊,李明微既有才名在前,她是不会直接出题相试的。
“主子,李女人到了。”陆满福轻声回禀。
李明微双手接过,望着上好的宣州贡纸,微微凝目。
笔走龙蛇,广袖飘飞,天子眼望着她挥毫泼墨,气势恢宏,早非先时毕恭毕敬之李明微,眸中染了一丝几不成查的深意。公然是有所求,有所求,就好,却不知,她会求些甚么。
“李女人——”
李明微一怔,便听他道:“莫急,总归是朕承诺,你好好考虑一晚,明日过午来养心殿,除践此诺,朕另有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