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京。
薛寅倦倦打个呵欠,房内烛火在他眼睫下映出一片暗影,衬得他皮肤极白,面貌高雅清秀,乍一眼绵软暖和,唯有半张的眼角漏出一星点锋利。
薛寅打个呵欠,有些入迷。
薛寅默不出声,点了点头。
氛围中满盈着淡淡的酒香,薛寅转头,只见柳从之蹲下身,在一座石碑前倒上酒。
“那我可得谢你不杀之恩。”那人不甚在乎地轻笑,“这么说,抓到你的时候,我应当让人搜你的身。”
明显是没有的。
但是昔年故交终是淹没在灰尘里了,将半生过往一并埋葬。此处于柳从之,恐怕是一个极其私密的地点。
但是长夜也逐步尽了。
“这大抵是你最后的保命手腕了,为甚么奉告我?”
厉明听得毫无动容,殿外的方亭却吹得很当真,一曲哀歌,似在记念亡者,又似在记念生人,吹不出烽火烽烟,却吹出幽幽离殇。
莫逆笑道:“天大地大,唯安闲二字可贵,不是么?越之。”
柳从之很快接到了火线传返来的动静,达慕率军突袭江城,本来胜券在握,但是绝毒月色明现世,月军全军淹没,达慕身亡,月军初战惨败,元气大伤。月军全军防备,临时却不敢轻举妄动,只把这泼天血仇记在心底,等来日再讨。
月国涵养不过三年罢了,对比南朝,本无必胜掌控,此番达慕又出师未捷身先死……他吃力养起来一把快刀,可不是让其在刀还未开刃的时候就折掉的。厉明晓得,现在他面前有两条路,要么以血仇鼓励军心士气,一不做二不休开战,争这一口气。要么就临时撤销征南的动机,疗摄生息,静待机会。
柳从之悄悄凝睇面前眼睛半闭,满面倦意毫不设防的青年,半晌,暴露个笑容,眼神温润如水。
柳从之静了一会儿,站起家,行动轻柔地给躺在榻上的薛寅搭上薄被,而后起成分开。
人之平生,匆碌奔波,有人庸庸碌碌泯于灰尘,有人惊天动地分歧凡响,但是事无万全,哪怕一小我再光鲜,再了不起,再威名赫赫,他也必有求而不得的。传奇如柳从之,胸有沟壑万千,心有千窍百孔,实在也不过是个十余年都睡不了一个安稳觉的薄命人,而薛寅于他,却正如同他缺失的那一份安稳与柔嫩,不声不响满眼困乏,一身外相暖而顺,爪子看似锋利,实在也软绵绵的,悄悄扣着他的心弦。
当年初至宣京不久,大雪纷飞时,他来过这座山。这座山的半山上有零散几座墓,葬的都是疆场死亡的豪杰。此中最为赫赫驰名的,是薛朝大将军江贺,一座知名碑,道尽其平生起伏。
房内的沙漏逐步漏完了,摇摆的烛火也燃至绝顶,明灭不定,扭捏飘忽。
柳陛下转头一笑。
纱兰倒真是阴魂不散,“死”了这么久也仍要和他作对,柳从之更是可爱,成日兴风作浪混淆水。如若他当年派出去的探子并不是那么成事不敷败露不足,杀了柳从之,那么他本日想必会少量多烦忧。
帝王无情。
袁承海淡淡看他一眼,慢条斯理折妙手札,“这里挺好的,我很喜好。”
边疆小城安梧经历一场虚惊,现在倒是早已规复如初。被暴雨洗刷一通后,在这炎炎夏季里显出勃勃朝气来。街口算命的摊子又摆了起来,那号称“铁口直断”的妙算大爷似的坐在那儿扇折扇,青衫风骚,一看便是个登徒子。倒是他身边坐着别的一人,神情安静,埋头写一封手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