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这是真的么?
她不由得想,此情此景便如现在的本身,前路茫茫,看不清方向,只是这么不知出处,也身不由己地向前走着,究竟回宫以后的日子会变成甚么样,倒是茫然未知。
徐少卿也不再多说,让随行的奉侍宫女服侍她回房换衣。
她不必脱手,就由那些宫女脱去身上的表里衣衫,用软巾蘸着温水擦拭了,再把绢丝的亵衣、中衣,水绿配着海棠色的袄裙一件件穿戴好,然后坐下对镜打扮。
从儿时到当今,这幽寂的庵堂里还从没有谁说过她都雅,她本身也从没在乎过这类事,现在听在耳中倒也受用,只是常日头发披垂惯了,这左一缠右一卷的,很多见也没见过的东西坠在上面,沉沉地压着脑袋,才刚戴好不久脖颈便有些酸痛了。
高暧没见过这架式,但也明白他的意义,不觉下认识地推委道:“多谢公公美意,我本身上得去,就不消劳烦了。”
那人躬身施礼,恭敬以外倒有几分谦谦君子之意,但语声却如三九天凛冽的风雪,又如地府冥冥之音,竟听不出半点活力。
斯须,圣旨宣毕,高暧在翠儿提示下叩首谢了恩,刚起家便嗅到一股上等伽南沉香的味道。
她惊诧抬眸向上望,便见一个身穿红色团领曳撒的颀长人影站在面前,胸口那金线攒聚的四趾黄蟒张牙舞爪,狰狞可怖,而描金乌纱下的脸倒是白璧无瑕,每一处五官都精美到了顶点,只是瞧着稍显肥胖,再配上那如同鹰隼般锋利的目光,让人一见便不由心生寒意。
高暧被她搀着出了正殿,来到庙门外,见庵主带着众女尼跪在石阶下,几名身着团花圆领袍服,手持拂尘的寺人立在人前,中间则是两排奉侍宫女和褐色劲装,腰挎雁翎宝刀的精干卫士。
她阖着双目低低念诵,白玉般的纤手拈着犍槌小扣在木鱼上,声音似繁实慢,稳定分毫,全然不为殿外那勃勃的朝气所扰,仿佛只是一门之隔,就把外头的统统都阻断了。
轻风掠起帘子,只见外头灰尘飞扬,一层层漫卷上去,黄蒙蒙地遮住了日头,很有些纵使劈面应不识的意味,让人感觉眼睛也被糊住了,心中很有些不畅。
高暧一呆,立时窘得满面通红,为可贵说不出话来。
“阿弥陀佛,静安师妹……哦,不,公主恕罪,翠儿女人所言不错,那传旨的公公已到庵前,还带了仪銮车驾,师父正率众门人跪迎,专等公主接旨回宫。”中间同来的女尼双手合十,恭恭敬敬地浅笑致贺。
高暧不由打了个寒噤,恍然间感觉这声音充满了难以言喻的魅力,忍不住又想去听,她愣在那儿,这一刻看着对方的眼神竟有些呆。
打从记事起,本身这个公主便捐躯在弘慈庵,美其名曰为“江山社稷祈福禳灾”,大夏崇佛,以仁爱治天下,圣命冠冕堂皇,由不得甚么甘心不甘心,传闻前代也有宗室女眷奉旨礼佛的先例,到她这儿不过是青灯古佛前再多个虚度毕生的闲人罢了。
显德十五年。
她没有剃发,满头乌云青丝随便挽了个髻,前面如垂瀑般的散下来,铅灰色的广大缁衣遮不住窈窕聘婷的身材,比着中间那尊两丈来高的金身大佛,更显得稚柔柔弱,一张澹泊清绝的小脸沉寂寂的,没半点正值妙龄该有的欢漾。
“公主大喜!大喜啊!皇上差了人来,要接你回宫呐!”
那嗓音又尖又细,却不似女子的美好清越,听在耳中刺刺地极不舒畅,她垂首颦着眉,只断断续续地听到些“修行谨持,心诚所至……特准出家回宫,再复云和公主封号”之类的言辞。
正殿内檀香袅袅,梵音靡靡,融暖的阳光斜斜地投出去,只在青砖空中上留下几片柔淡的晕色,像是被甚么压住了,反倒连几盏泛黄的香灯都及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