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犯病的时节,没有例外。父母兄弟全可爱。如果对付,得对付统统,生命那才尴尬。要筹算不对付,得见一个打一个,办不到。渐渐地,我成了个无家无小没有一个朋友的人。干吗再交朋友呢?怎能交朋友呢?明知有朝一日便看出他可爱!”
“那么你很情愿犯病!”我用心肠问。
他愣了会儿。“好吧,谁叫我们是幼时同窗呢。你准是觉得我很奇特,实在我已经不硬了。对别人不硬了。对本身是没法儿不硬的,你看阿谁最可爱的匪贼也另有点骨气。好吧,给我件你本身身上穿戴的吧。那件毛衣便好。有你身上的一些热气便不完整像礼品了。我太好做文章!”
“我不要!”他笑了笑,“饿不死。饿死也不坏。”
“不是缺点。缺点足以令人生厌,可也能令人怜悯。比方对一个爱喝醉了的人,我瞥见的不是这个。实在不消我这对眼也能看出点来,你不信这么尝尝,你也能看出一些,不过不如我的眼那么强就是了。你不消看人脸的全数,而单看他的眼,鼻子,或是嘴,你就看出点可爱来。特别是眼与嘴,偶然一小我正和你讲品德说仁义,你能瞥见他的眼中有张活的春画正在动。那嘴,露着牙喷粪的时节单要笑一笑!越是上等人越可爱。没受过教诲的好些,也可爱,但是可爱得较着一些;上等人会讳饰。假定我没有这么一对眼,生命岂不是个大骗局?还举个例说吧,有一回我去看戏,中间来了个三十多岁的人,很面子,穿得也讲究。我的眼一斜,看出来,他可爱。我的心中冒了火。不干我的事,固然;但是,为甚么可爱的人单要一张面子的脸呢?这是人生的耻辱与错处。正在这么个当儿,查票了。这位先生没有票,瞪圆了眼向查票员说:‘我姓王,没买过票,就是日本人查票,我姓王的还是不买!’我没法儿管束本身了。我并不是要奖惩他,是要把他的本相真脸孔打出来。我给了他一个顶有力的嘴巴。你猜他如何?他嘴里嚷着,走了。要不怎说他可爱呢?这不是缺点,是用心肠找打――只可惜没人常打他。他的本相是追着叫花子乱咬的母狗。幸而我当时节犯了病,不然,他在我眼中也是个别面的雄狗了。”
我把毛衣脱给他。他穿在棉袍外边,没顾得扣上纽子。
他仿佛没闻声,我又重了一句,他又浅笑了笑。“我不能说我以这个为一种享用;不过,不犯病的时候更尴尬――明知人们可爱而看不出,明知是梦而醒不了。病来了,不管如何吧,我不至于无聊。你看,说打就打,多少有点意义。最风趣的是打完了人,人们还不敢劈面说我甚么,只在背后低声地说,这是个疯子。我没赶上一个可爱而硬正的人;都是些虚假的软蛋。有一回我指着个甲士的脸说他可爱,他急了,把枪取出来,我很喜好。我问他:‘你干甚么?’哼,他把枪收归去了,走出老远才敢转头看我一眼;可爱而没骨头的东西!”他又愣了一会儿,“当初,我是怕犯病。一犯病就吵架,事情怎会做得长远?久而久之,我怕不犯病了。不犯病就得谋事去做,闲着是尴尬的事。但是有事便有人,有人便可爱。一来二去,我立在了十字路口:耐久地抵当呢?还是对付一下?不能决定。病犯了不由得便惹是非,但是也有一月两月不犯的时候。我能专等着犯病,甚么也不干?不能!刚要干点甚么,病又来了。生命仿佛是拉锯玩呢。有一回,半年多没犯病。好了,我内心说,再找回人生的旧辙吧;既然不肯放火,烟还是由烟筒出去好。我回了家,老诚恳实去做孝子贤孙。脸也常刮一刮,表示出诚意的对付。既然看不见人中的狗脸,我假装瞥见狗中的人脸,对小猫小狗都很和蔼,闲着也给小猫梳梳毛,带着狗去遛个圈。我与天下复和了。人家天下本是热热烈闹地混,咱干吗非硬拐硬碰不成呢?这时候,我的文章做多了。第一,我想构造家庭,把油盐柴米的任务加在身上或许会治好了病。何况,我对妇人的印象比较地好。在我的病眼中颠末的多数是男人。固然这或许是机遇不平的干系,但是我硬认定女子比男人好一些。做文章吗?人们大抵都很会替生命做文章。我想,自要找到个抱负的女子,大抵能马草率虎地混几十年。文章还不尽于此,本来我不是以眼的经历鉴定大家可爱吗?现在改了。我这么想了:大家可爱是个推论,我并没亲眼瞥见大家可爱呀。或许大家可爱,而我不永久是犯着病,以是看不出。可或许世上确有好人,完整人,就是立在我的病面前面,我也看不出他可爱来。我并不晓得哪时犯病;看见面前的人变了样,我才晓得我是犯了病?焉知没有我已犯病而看不出人家可爱的时候呢?假定那是个底子不成恶的人。这么一做文章,我的但愿更大了。我决定不再硬了,结婚,构造家庭。生胖小子;人家都欢愉地过日子,我干吗放着熟葡萄不吃,单捡酸的吃呢?文章做得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