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她出嫁的那一天,我真想坐在那边痛哭一场。我但是没有哭;这也不是一半天的事了,我的眼泪只会在眼里转两转,的确地不会往下贱!
做了二年的巡长,我的头上真见了白头发。我并没细想过统统,但是每天揪着心,唯恐哪件事办错了,担了处罚。白日,我老喜笑容开地打着精力办公;夜间,我睡不实在,俄然想起一件事,我就受了一惊似的,翻来覆去地思考;一定能想出体例来,我的困意可也就不再返来了。
这几年在局子里可也有一样好处,我没受甚么惊险。这几年,恰是年年春秋准兵戈的期间,旁人受的罪我先不说,单说巡警们就真够瞧的。一兵戈,兵们就成了阎王爷,而巡警头朝了下!要粮,要车,要马,要人,要钱,全交派给巡警,慢一点奉上去都不可。一说要烙饼一万斤,得,巡警就得挨着家去到切面铺和烙烧饼的处所给要大饼;饼烙得,还得押着清道夫给送到营里去;说不定还挨几个嘴巴返来!
我把马治服了,但是没把粮草钱拿过来,我白冒了险。冯大人家中有十几匹马呢,另有看马的专人,没有我甚么事。我几近气病了。但是,不久我又欢畅了:冯大人的官职是这么大,这么多,他的确没有回家用饭的工夫。我们跟着他出去,一跑就是一天。他当然喽,到处都有饭吃,我们呢?我们四小我商讨了一下,决定跟他谈判,他在那里用饭,也得有我们的。冯大人这小我心眼还不错,他很爱马,爱面子,爱部下的人。我们一对他说,他顿时承诺了。这个,但是个便宜。不消往多里说。我们如果一个月准能在外边白吃半个月的饭,我们不就省下半个月的饭钱吗?我高了兴!
十三
到我四十岁那年,大运亨通,我补了巡长!我顾不得想已经当了多少年的差,卖了多少力量,和巡长才挣多少钱,都顾不得想了。我只感觉我的运气来了!
十四
你猜如何着?总队长看了便条,连大气没出,照话而行,都给办了。你就说冯大人有多么大的权势吧!喝!我们四小我可抖起来了,真正细黑呢礼服,镶着黄澄澄的金绦,过膝的黑皮长靴,靴后带着白亮亮的马刺,马枪背在背后,手枪挎在身边,枪匣外耷拉着长杏黄穗子。的确能够这么说吧,全城的巡警的威风都教我们四小我给夺过来了。我们在街上走,站岗的巡警全都给我们施礼,觉得我们是大官儿呢!
当我做裱糊匠的时候,略微讲究一点的烧活,总得糊上匹菊花青的大马。现在我穿上这么抖的礼服,我到马棚去挑了匹菊花青的马,这匹马非常地闹手,见了人是连啃带踢;我挑了它,因为我本来糊过如许的马,现在我得骑上匹活的;菊花青,多么都雅呢!这匹马闹手,但是跑起来真做脸,头一低,嘴角吐着点白沫,长鬃像风吹着一垄春麦,小耳朵立着像俩小瓢儿;我只须一认镫,它就要飞起来。这一辈子,我没有过甚么真正对劲的事;骑上这匹菊花青大马,我必得说,我觉到了高傲与对劲!
公事而外,我为我的后代忧愁:儿子已经二十了,女人十八。福海——我的儿子——上过几天私塾,几天贫儿黉舍,几天公立小学。字嘛,凑在一块儿他大抵能念下来第二册国文;坏招儿,他可学会了很多,私塾的,贫儿黉舍的,公立小学的,他都学来了,到处准能考一百分,倘使黉舍里考坏招数的话。本来吗,自幼失了娘,我又长年在外边瞎混,他可不是爱如何反就如何反啵。我不恨铁不成钢去责备他,也不抱怨任何人,我只恨我的时运低,发不了财,不能好好地教诲他。我不算对不起他们,我一辈子没给他们弄个后娘,给他们气受。至于我的时运不济,只能当巡警,那并非是我的错儿,人还能大过天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