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相见已是三年后。嬴政坐在巡游的銮驾里，远远瞥见长城脚下跪着个白衣女子。北风吹起她的素缟，像只折翼的蝶。当侍卫押着她颠末时，四目相对的顷刻，孟姜腕间的红绳俄然崩断，碎玉似的坠在黄土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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琵琶声起时，嬴政忘了本身的身份。孟姜弹的不是秦歌，而是首《杞梁妻》，唱的是妇人送冬衣至长城，却寻不见丈夫骸骨。她的指尖在琴弦上翻飞，眼角的泪坠在琵琶槽里，晕开暗红的胭脂。嬴政鬼使神差摸出随身玉佩，那是母亲留给他的独一念想。
"陛下，此女聚众哭城，导致城墙崩塌三十丈！"蒙恬的战报被拍在龙案上。嬴政盯着"孟姜"二字，指甲深深掐进檀木。他想起小酒馆里那方铜镜，孟姜曾对着镜子给他描眉，说："公子今后若登大位，莫要忘了这天下百姓。"
李斯的《谏逐客书》里夹着片枫叶，是孟姜被囚时托人带出的。叶上用丹砂写着："若得天下，需怀民气。"嬴政将枫叶贴在心口，却在构筑万里长城时征调了百万民夫。史乘说他暴戾无常，却没人晓得，他的龙袍内衬永久绣着半阙琵琶谱。
连夜宣召的旨意惊得满朝哗然。当孟姜被带进咸阳宫时，发髻上还沾着长城的黄土。她不肯跪，只是直直望着龙榻上的人："本来当年的公子，真成了要万民枯骨筑城的始天子。"她的声音冷得像长城的风，却让嬴政想起燕地酒馆里那碗温酒。
"公子如果听得出神，"孟姜俄然停了弦，"便把这玉换我半阙曲子如何？"她接过玉佩时，簪子上的银铃悄悄晃了晃，嬴政瞥见她腕间缠着的红绳——那清楚是长城劳工老婆们祈福用的安然结。
徐福求仙返来那日，献上颗能驻颜的明珠。嬴政却命人将珠子嵌进长城崩塌处，说要镇住孟姜的亡魂。可每逢雨夜，苗条城的民夫总闻声女子的哭声，伴着琵琶弦断的铮鸣。有人壮着胆量去看，只见月光下，有个白衣女子在残垣上起舞，腕间红绳随夜风飘零。
那年他还是个微服私访的少年，在燕地的小酒馆里初见孟姜。她绾着家常的堕马髻，蓝布裙裾沾着灶台的炊火气，却恰好生了双能看破民气的眼睛。"这位郎君，"她递过温酒时袖口扫过他手背，"眉间戾气太重，可要听听曲子？"
地牢的烛火摇摆不定。嬴政屏退摆布，解开她腕间的枷锁。孟姜却抓起案上的匕首抵住咽喉："你要的不过是当年阿谁会弹琵琶的女子，可她早死在长城脚下了。"她脖颈排泄的血珠滴在龙袍上，晕开的形状竟与玉佩上的纹路一模一样。
咸阳宫的梧桐叶落了满地，嬴政摩挲着案头那方青铜镜，镜面映出他眉间的朱砂痣——与二十年前孟姜女点在他额间的丹砂，竟是分毫不差。
那夜咸阳宫起了大火。火势最旺时，有人瞥见孟姜立在阿房宫的飞檐上，白衣被火光照得透亮。嬴政疯了似的冲进火场，却只抢出半面烧焦的铜镜——镜面里恍惚映着个少年，正谨慎翼翼给女子别上银铃簪。
后代盗墓贼翻开骊山陵寝，在主墓室的暗格里发明面完整的铜镜。镜面映不出人影，却模糊可见一男一女在燕地酒馆对饮，女子腕间红绳轻晃，男人眉间点着丹砂。而长城之上，每当月圆之夜，仍有清越的琵琶声传来，唱的永久是那曲未唱完的《杞梁妻》。
今后阿房宫里多了座镜室。四壁挂满从六国网罗来的铜镜，却没一面能照出孟姜的模样。嬴政常对着空镜闲坐，听着赵高念各地送来的奏疏，恍忽间又闻声《杞梁妻》的曲调。有宫女说半夜颠末镜室，能瞥见两个影子在对酌，男人腰间挂着半块残破的玉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