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应实在不肯想起那一幕,可影象仍如海潮般滚滚而来。
“有肉吃啦――”
仙岩极顶之上,祥云瑞照,仙雾飘缭。
老君似是洞穿了他的迷惑,扬手探出,回旋的祥云葫芦便落入掌心,哈腰放到凤行面前,“天下之物生于有,有生于无。”
末端,一名十五六的少年兵士举起长刀,在他一个不经意间,手起刀落,直插妇人水泡般的肚子上,顿时鲜血喷溅如涌泉,狄应制止不及,便被妇人随即爆出的惨叫惊得钉在原地。
“应哥――”
凤行也不滋扰,就近处兀自坐下,支颐托腮,漫不经心肠环顾殿堂。
此非祥兆。
八卦炉内火焰簇聚,炉上葫芦丹瓶依序飞旋,长案摆了三足铜鼎,鼎内指粗的供卷烟气袅袅,与溜入殿内的云丝勾缠不休。
并非再为人父的忐忑不安,狄应非常清楚,而是尤良的这声惨叫过分骇人,如厉鬼嘶鸣,如十七年前阿谁妇人临死前的哀嚎。
凤行收回目光,侧首问道,“是何变数?”
声音之诡异比敌军晨雾中突响的号角更令人胆怯,怕是十八层刀斧天国受搏斗之刑的恶鬼收回的呼唤也不过如此。
吃了败仗的兵将们正有一腔衰颓的肝火亟需宣泄,乱世之年,营妓比珍羞更加罕见,兵士比盗贼更加可怖,即便那群百姓谨慎翼翼,也未能躲过他们的目光。
许是她瘦得只剩一副骨架外披了一张式微的人皮,许是她邋里肮脏姿色平平让人兴味索然,许是她高高鼓起的肚子唤醒了豺狼们仅剩的美意,总之她免于被人拉入帐篷的厄运。
其间,狄应虽未亲身脱手,却也冷眼旁观。
守门的仙童倚栏熟睡,鼻息间嗤嗤呼响,大鸟化作的人形微微一笑,迈入敞门迎客的殿宇中,朗声道,“老君,应昨日之约,凤行特来助火炼丹。”
那是一个描述干枯的妇人,面色枯黄,骨瘦如柴,乃至看不出年纪,两只火棍般细弱的手臂紧紧护着凸起的肚子,行动颠簸地跟在避祸的步队末端,时不时加快法度好不让本身落单。
凤行心中惊奇,道家以顺六合应万物为旨,以推演变势为常,老君乃道家鼻祖,竟有未知不测之说,“寰宇如棋盘,三界五行各为棋子,动则生变,变则进退有度,进退之法老君可明?”
狄应犹安闲门外盘桓苦等,如同法场待斩的囚徒,喜也好悲也罢,只差临颈一刀。
“兔子过路咯――”眼尖的豺狼一声高喊,随即,群狼照应。
棋盘一动,瞬息颠覆棋局――寰宇动乱,三界五行可有活路?
门内俄然传来一声布帛扯破般的惨叫,如一道雷电兜头劈下,惊得狄应浑身一颤,四肢百骸紧跟着颤抖起来。
少年厥后如何?
凤行曲膝起家,站在老君劈面,折腰一拜,点头道,“老君所言皆为释道之流,若以佛实际之,岂有旁解?”
彤壁朱扉,重檐丹楹,琉璃瓦下凤行静待仆人邀客,好久不闻反响,贪睡的孺子抹着吵嘴涎水跌跌撞撞跑出去,睡眼惺忪,“道尊叮嘱,上仙驾临不必通禀,自请入内便可。”
他堂堂平沙将军,一品君侯,府中姬妾如林,庶子庶女更是无数,何如正室身亏体弱,使他年逾不惑,独一一嫡子绕膝,嫡派薄弱,血脉祸乱之源。
天外天,仙上仙,是为何方神明?
“快抓兔子――”
十七岁伊始,他便抛下妻儿奔赴疆场,很多年来,饮热血,啖生肉,白骨作戟,人皮为衣,从一个避债逃家的稚嫩少年到脚底白骨累累手握大权的举国将军,他都未曾这般怕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