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老下了马,行者歇了担,正欲进门,只见那门里走出一众僧来。你看他怎生模样:头戴左笄帽,身穿无垢衣。
铜环双坠耳,绢带束腰围。
层层殿阁,选迭廊房,三庙门外,巍巍万道彩云遮;五福堂前,艳艳千条红雾绕。两路松篁,一林桧柏。两路松篁,无年无纪自清幽;一林桧柏,有色有颜随傲丽。又见那钟鼓楼高,浮图塔峻。安禅僧定性,啼树鸟音闲。孤单无尘真孤单,清虚有道果清虚。
行者拿了,按着云头,径到禅堂房脊上,罩住了唐僧与白马、行李,他却去那前面老衲人住的方丈房上头坐,着意庇护那法衣。看那些人放起火来,他转捻诀念咒,望巽地上吸一口气吹将去,一阵风起,把那火转刮得烘烘乱着。好火!好火!但见:黑烟漠漠,红焰腾腾。黑烟漠漠,长空不见一天星;红焰腾腾,大地有光千里赤。开初时,灼灼金蛇;次厥后,威威血马。南边三炁逞豪杰,回禄大神施法力。燥干柴烧烈火性,说甚么燧人钻木;熟油门前飘彩焰,赛过了老祖开炉。恰是那无情火发,怎禁这成心行凶,不去弭灾,反行助虐。风随火势,焰飞有千丈余高;火趁风威,灰迸上九霄云外。乒乒乓乓,好便似残年爆仗;泼泼喇喇,却就如军中炮声。烧得那当场佛象莫能逃,东院伽蓝无处躲。胜如赤壁夜鏖兵,赛过阿房宫内火!这恰是星星之火,能烧万顷之田。斯须间,风狂火盛,把一座观音院,到处通红。你看那众和尚,搬箱抬笼,抢桌端锅,满院里叫苦连天。
行者道:“你还做梦哩!彻夜走了火的。”三藏道:“我怎不知?”行者道:“是老孙护了禅堂,见师父浓睡,未曾轰动。”三藏道:“你有本领护了禅堂,如何就不救别房之火?”行者笑道:“好西席父得知。公然依你昨日之言,他爱上我们的法衣,算计要烧杀我们。若不是老孙知觉,到现在皆成灰骨矣!”三藏闻言,惊骇道:“是他们放的火么?”行者道:“不是他是谁?”三藏道:“莫不是怠慢了你,你干的这个活动?”行者道:“老孙是这等惫懒之人,干这等不良之事?实实是他家放的。老孙见贰心毒,果是未曾与他救火,只是与他略略助些风的。”三藏道:“天那!天那!火起时,只该助水,怎转助风?”行者道:“你可知前人云,人没伤虎心,虎没伤人意。他不弄火,我怎肯弄风?”三藏道:“法衣安在?敢莫是烧坏了也?”行者道:“没事!没事!烧不坏!那放法衣的方丈无火。”三藏恨道:“我不管你!但是有些儿伤损,我只把那话儿念动念动,你就是死了!”行者慌了道:“师父,莫念!莫念!管寻还你法衣就是了。等我去拿来走路。”三藏才牵着马,行者挑了担,出了禅堂,径往火线丈去。
诗曰:
我那东土,无甚宝贝,就偶然,路程悠远,也不能带得。”行者在旁道:“师父,我前日在承担里,曾见那领法衣,不是件宝贝?拿与他看看如何?”众僧传闻法衣,一个个嘲笑。行者道:“你笑怎的?”院主道:“老爷才说法衣是件宝贝,言实好笑。若说法衣,似我等辈者,不止二三十件;若论我师祖,在此处做了二百五六十年和尚,足有七八百件!”叫:“拿出来看看。”那老衲人,也是他一时矫饰,便叫道人开库房,梵衲抬柜子,就抬出十二柜,放在天井中,开了锁,两边设下衣架,四围牵了绳索,将法衣一件件抖开挂起,请三藏旁观。公然是合座绮绣,四壁绫罗!行者一一观之,都是些穿花纳锦,刺绣销金之物,笑道:“好,好,好,收起收起!把我们的也取出来看看。”三藏把行者扯住,悄悄的道:“门徒,莫要与人斗富。你我是单身在外,只恐有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