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闱过后是春闱,春闱在燕京,掐指算来,仲春天然还早。但是路途千里迢迢,恐怕秋闱过后就得赶路了。家中宽裕,也许没法带着渔舟一起上京,并且依她的性子定然也不会情愿跟从的,到当时会有近半年的时候没法见到她。家中统统有赖渔舟筹划,他也想为她做点甚么。这很多,宣竹没提起,也不肯过早地提起。隔一两个月见她一面,已经感觉难以忍耐,更何况半年呢?
“比起惨无人道的痛苦,无关痛痒的嘲笑算不得甚么。将来我们的孩子,岂能被戋戋几句流言流言诽谤!”他傲然地应道。
“还能如何,你不早就想好了麽?”宣竹伸手点了点她的额头,似笑非笑道,“澹台府总不至于跟一只牲口计算。”
桌上的茶,是他进入小院时烧的,现在已经凉却了。
渔舟了然地点了点头,忽而又语出惊人:“若你一举中了举人,在书院半年都不到就收了那么多束脩,是不是有点亏损?”
他抓住渔舟的手,悄悄握住,歉然道:“这事,是我不对。那日我归家未见到你,气愤之下做出了思虑不周的事情,请你谅解则个。将来……将来我们如果有了女儿,我定然是不会让她受缠足的苦。”
即使有几分恼意,现在吃饱了,睡够了,也就烟消云散了。
“缠足这个玩意儿,我看不到哪儿美,看到的都是血腥残暴。竹先生,你忍心让她那样折磨我麽?我常在想,若我也自小缠了足,那么那园地动,我们定然是在灾害逃了。”
宣竹与她并排坐在桂花树下,忽而想到“花前月下”四个字,欢乐更甚,眉眼温和得如同笼上了一层淡淡的光晕。天然风味,全在眉梢;万种情思,悉堆眼角。
香气浓烈的花,或清或浓,不能两兼。但是桂花除外,清芬袭人,浓香远逸。水陆草木之花,敬爱者甚蕃,渔舟独爱桂花,爱她的不以素净色采取胜,不以妖娆风韵诱人。院中矗立着一棵高大的桂花树,枝繁叶茂,长年翠绿,好像一柄撑开的碧绿宝伞,温暖的东风悄悄地吹着,树叶在沙沙细语。
渔舟摸不准他的心机,干脆也不猜了,轻声问道:“你这是不消去书院了?”
“先生让过了童试的门生都回家温书,在秋闱放榜前不消回书院上课。如果中了举人,今后也不消去了。”他昂首浅笑道。
他指了指门,期呐呐艾隧道:“小舟,能……能不能让我出来说话?”
渔舟猜疑地伸手接过,木质坚固厚重,手感细致,靠近灯下一看,光亮度好,纹理精密,心材呈血赭色,有光芒斑斓的回纹和条纹,年轮纹路成搅丝状,棕眼极密,拿到鼻间一闻,还微有芳香。
这三日渔舟并没有阿谁闲工夫跟竹先生置气,闭门吃了就睡,睡醒了又吃,非她四体不勤,实在是一个月的舟车劳累困乏得很。
过了一会儿,他又摩挲着她的手背沉声道:“如此说来,当日磕碎了一颗门牙,真是太便宜她了。当时候,你如何就不找我好好说说呢?”
“那件事情,的确我也有几分不对,可首要还是她咎由自取。她要抓着我缠足,你必定也是以为算不得甚么的,说不定还会学着那些酸秀才吟上几句甚么‘涂香莫惜莲承步,长愁罗袜凌波去;只见舞回风,都无行处踪。偷立宫样稳,并立双跌困;纤妙说应难,须从掌上看’。”渔舟娓娓道来,幽幽地看着他,“你们看到的都是三寸弓足的美,可晓得这美是如何变成的麽?”
“我方才说的还是普通女孩的缠法,像我如许的年纪那又分歧了。得裹入碎瓷,就是用陈旧的杯瓶碗盘等瓷器敲碎成锋利颗粒,缠脚的时候垫在脚掌上。还得对峙走路,让锋利的瓷片刺进脚指和脚掌里把脚割破,脚割破了今后血排泄来和裹布紧紧粘着,重裹时,裹脚布常常解不下来,需浸着洗脚水用力撕,常常血块连着皮扯开,虽谨慎地把碎瓷片取出来,不免会再渗血,双脚的伤口浸在热水里,几次今后顿时发炎肿烂,裹脚布粘得更紧,扯开裹布时连着皮肉一起撕下来,脓血淋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