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先内行中提着桂花糕,回身正欲出城,劈面却撞见个温润如玉的年青公子。
侬家添后嗣,令媛新临门。
“不管何事在身,饭老是要吃的。看飞白兄这模样,像是要出城,想必家住城外吧。还记得李某前次与你说过的陈酿吗?这些日子,李贵但是花了好些工夫才寻得一坛二十年的女儿红。今晚你我干脆开坛痛饮,把酒言欢,也免得费事李贵多跑一遭,将酒送到飞白兄家中去了。”
说喝酒便喝酒,楚先生惜字如金,闷头将面前的杯子斟满,便尽管举杯。
——笑以拜别瘦,衫因相思肥。
九霄镇东西一条长街,那个不知代书的楚先生才情敏捷,提笔成章?现在倒是连几句题字都想不出?
老者重新接过写好的承担皮,问先生代价,楚羿却摆摆手算了。
这一看,竟也是怔在原地,甚为宽裕。
爱汝何欣欣,诲尔何谆谆。
最后,青年对先生三番两次称谢,丢下三文钱,心对劲足地走了。
楚羿心对劲足,收了笔墨纸砚,又向书画店偿还了长桌板凳,施施然拜别。
只是一个男人竟将另一个男人描画如此……
李贵立于一旁,如同锋芒在背,被自家主子如此一番打量,腿肚子都突突了起来:“大、大……爷……另有菜没上齐,小的去厨房给您催催……”
忽闻他提及称呼一事,语气中似还带着几分怨嗔,楚羿沉吟半晌,淡淡道:“飞白愚莽……不懂朝堂上的事,只是听别人如许称呼,便也跟着做了。”言罢,还状似偶然地瞥了眼立于不远处服侍的家仆李贵。
旁人看来,代写文书实在是个不错的谋生,不刻苦,不着力,只往阴凉处一坐,有人来请,便笔走龙蛇,一挥而就,没人来,就喝茶看书,舒畅非常。
“羿……”
便是亲父子也不过如此了罢,此时现在,苏玨由衷感念先生恩典。
还能如何答复?
“蒙大人厚爱。”楚先生一躬到地。
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将手上的黑檀描金扇摇得一个尽情萧洒,自称“李某”的蓝衣公子谈笑晏晏,可言下之意却仿佛本日楚羿若不去李府吃这顿酒菜,他便要追到楚羿家中。
苏玨只见楚羿进了一家书画店,未几时便借了长桌板凳出来。
相距五步之遥,一声恭恭敬敬的“李大人”,蓝衣公子挑眉看着楚先生弯下的脊背,本来飞扬的神采蓦地便落空了几分色彩。
这话对付的直接,连苏玨都不由为先生捏了把汗。
苏玨俄然感到有些惶恐,不敢再细想下去。
事发俄然,楚先生摆脱不过,只得皱着眉被人拉进了阁房。
蓝衣公子瞥他,似笑非笑:“既然飞白喜好,我便将此画赠与飞白如何?只是……这画少了题字倒显得有些薄弱,不如飞白帮我想些应景的字句?”
可贵一见的佳酿,在楚羿面前,却好似白水一坛。
口中的牛肉还未咽下,盘中又多了一筷子白嫩嫩的鱼肉,楚先生的眉心终究皱成了“川”字。
李公子星眸中仿佛有水般柔情,望着楚羿涩然轻唤。
蓝衣公子面色愉悦,亲身为先生布菜不说,凡是鱼虾鲜货,还细心地挑了刺剥去壳再送到楚羿面前。如此殷切殷勤,倒叫一旁看着的苏玨模糊有种“无事殷勤,非奸即盗”的感受。
而相较于蓝衣公子的眼开眉展,楚羿这厢倒显得疏冷了,只一拱手,淡淡道:“李大人。”
楚羿明显是此中佼佼者,一上午,求文者接二连三。
“某年某月某日,不孝男某某。谨以清酌时馐,至祭于显考某某府君之灵前。吊之以文曰:呜呼,痛维吾父,偶尔微恙,一病亡身。嗟余不孝,祸延严君。号天泣血,泪洒沾土……胡天弃我,一别吾分。魂游冥府,百喊不闻。瞻望不及,音容莫亲。哭断肝肠,情何故伸。兹当祭奠,聊表孝心。化悲为俭,化痛为勤。担当遗志,立室立品。先父地府有灵,来尝来品,呜呼哀哉!尚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