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岭拿着那封书牍,内心俄然有种奇特的感受。
段岭已不再是当初懵懵懂懂的小孩了,灵敏地发觉到郎俊侠话中带话,问:“甚么意义?”
段岭伸了个懒腰,说:“待会儿就读书。”
在这苍茫的存亡之河中,为他留了一条船。
“本年十三岁。”郎俊侠双手还是捧着纸,说,“十仲春初六的生辰。”
不去花样,又未入辟雍馆,段岭便经常在家中莳花。
段岭回到房中,见郎俊侠影子在廊下来来去去,春日里犯乏,不由趴在桌上睡了起来,一觉便睡到入夜,夜里又睡得甚不结壮,翻来翻去。他已多年不与郎俊侠同睡了,只能偶尔听到隔壁的少量响动声。
“我儿的眉眼是他娘的眉眼。”李渐鸿说,“唇长得像我父皇,是我李家的唇。”
那盏灯虽暗淡飘摇,却照亮了他的全部生命。
“这是玉衡山产的石头。”夫子坐在厅堂正中,慢条斯理地喝着茶,说,“不成忘了,这石头从那边来。”
“我是汉人吗?”那天段岭忍不住问郎俊侠。
“是,殿下。”郎俊侠答道,继而从怀中取出一张泛黄的生辰纸,双手恭敬呈予李渐鸿。
翌日气候晴好,晨起时郎俊侠在外头说:“段岭,我出门办点事,白日不在,傍晚返来。”
初春时节,段岭读书读得懒洋洋的,郎俊侠跪坐在一旁为他磨墨,点香,筹办了热布巾为他擦手。段岭一身慵懒,只觉内心深处有种奇特的情感在蠢蠢欲动,坐立不安,见郎俊侠出去了,便又蹑手蹑脚地出房,拿了铲子去花圃里顾问他种的花。
读书读书,老是读书……段岭虽不架空读书,但是读多了,老是气闷。蔡闫大了他两岁,早已去辟雍馆了,拔都则偶然向学,从花样出来后便不知去了那边,连告别也没有,段岭去找他好几次,从未见到过人。拔都的家昏暗淡暗的,阴暗且可骇,他的父亲则对段岭瞋目而视,让他不要再来,只因他是汉人。
段岭在后院将晾衣杆竖起来,挂上两人涤得乌黑的单衣薄裤。自住进新家后的光阴里,郎俊侠便未请过仆人,起居饮食,俱由他一手包办,段岭在学时,郎俊侠还时不时去看他,捎些东西进花样里去。
段岭哈哈笑了起来,郎俊侠从不打他,哪怕指责,也不带多少情感,未有大喜大悲,就像一株亭廊下的竹子,静肃立着。
“是,不错,恰是那年仲春。”李渐鸿喃喃道,“小婉离我回南边去。”
这一起足足花了他太长的时候,最后仅剩那一点虚无缥缈的信心支撑着他。来到与郎俊侠商定之处,他不敢举步,不敢信赖,乃至不敢去猜想等待着他的是甚么。
他养好伤后,在鲜卑人的神山,郎俊侠的故里中销声匿迹,再进入高丽,混进客商队中,前去西羌,直到确认南陈朝廷中人都觉得他死了,方从西羌国展转到上京。
“你这一辈子,天然有人庇护你。”郎俊侠擦了手出来,说,“放动手中剑,拿起案上笔,霸道就是你的剑,人生活着,一辈子只能做好一件事,你既想学医,又想学武,哪有这么多心神?”
段岭转了个身,阳光照在他仍充满稚气的脸上,李渐鸿不由朝前走了一步,几乎撞上窗格。
段岭说:“可我姓段,又不是中原四大姓。”
段岭袖手站在一旁,看郎俊侠切鱼。郎俊侠手指极其工致,顺手几下就将鱼肉片得如同薄纸普通,段岭要帮手,郎俊侠却说:“君子远庖厨,读你的书。”
十余个孩童朝着夫子躬身,从本日起,他们便完成了在花样中的学业,六月里须带着夫子与先生们联名的举荐函,去辟雍馆插手退学测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