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岭喘着气,五官扭曲成一团,连站着的力量都没有了,“嗳”了一声,就重重坐下去,小孩获得回应,仓促走了。
段岭回身就跑,刚跑出一步,就被丫环揪着耳朵,在扯破般的疼痛中被倒拖返来。
段岭的呼吸窒住了,他不知这男人想做甚么,他听丫环们说过,夏季夜里,总有人下山来买小孩,再送到山上去,供奉给妖怪吃掉,他本能地产生了惊骇。
段岭平静些许,心想他是谁?为甚么把本身带出来?
“本来呢,我段家是决然不会收下这孩子的。”段夫人笑吟吟道,“当年他娘怀着他回家,冰天雪地的,也找不到个去处,都说上天有好生之德,这一住下来,可就没完没了的。”
“你吃。”郎俊侠说。
“不认得。”男人始终抱着段岭。
段夫人一展袍袖,风情万种地说:“本来段小婉这事儿就扯不清楚,想着人既然没了,过往也就一笔取消了,明天您把这小子给领走了,万一来日再有人上门,说是他爹派来的,我又如何说?您说是罢?”
“我叫郎俊侠。”男人的声音道,“记着了,郎俊侠。”
我会死吗?段岭的认识趋于恍惚,灭亡对他来讲,老是那么悠远。三天前,他在青桥下见到一个冻死的乞丐,四周围了一圈人,最后用板车将尸身拉到城外,在乱葬岗上埋了。
睡梦中,两道连绵的山谷就像皮电影上的画儿,在幕布上一掠而过。
段岭不住颤抖,几次想上马逃窜,马却太高,跳下去恐怕会摔断了腿。
“我不走!”段岭说,“别!别!”
段岭认识一片恍惚,面前尽是虚影与幻觉。
一出府,冷风如刀,卷着小雪劈面而来,段岭喉咙里仿佛被一股逆行的气堵着,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段岭的旧袄破了个洞,袄里缝着的芦花沾了那男人浑身。
段岭腹中打鼓,朝馄饨摊上望去,那名唤郎俊侠的男人停下脚步,沉吟半晌,而后把他放下,摸出几个铜钱,扔进馄饨摊前的竹筒里,收回“当啷啷”的声响。
“吃饱了?”郎俊侠问,“还想吃甚么?”
段岭身材矮小,面黄肌瘦,依偎在那男人胸膛前,有点惊骇地挣了一挣,男人便顺势放他下地,段岭靠着他站住脚了,瞥见他穿戴一身玄色的袍子,武靴湿了一块,腰上系着一枚玉腰坠。
棍棒如同雨点般落在一小孩的头上、身上,收回闷响。小孩衣衫褴褛,满面污泥,头脸上尽是瘀青,一眼肿着,手臂被抓出紫玄色的血痕,朝屋后躲,却不留意撞翻了丫环手中的木盘,又惹得那管家婆一声尖叫。
那天他还凑着热烈,与几个小孩儿跟到了城外,瞥见他们用草席裹着,把乞丐的尸身埋在一个坑里,坑的中间另有一个小点的坑,现在想起来,说不定在本身身后,会被埋在素不了解的乞丐身边……
一身衣裳衬得他身材笔挺,玄色的外袍上绣着几只张牙舞爪的狰狞怪物,手指很长很标致。腰间还挂着一把戏台上才气见着的宝剑,明晃晃的。
自打辽帝南下,一起攻破陈国上梓,汉人便撤进了玉璧关,玉璧关以南三百里,连着河北府尽归于辽。河北府有个汝南城,自古是中原与塞北的货色集散地,现在落到辽国版图中,汉人西逃的西逃,南撤的南撤。昔年河北第一大城,当今一片段瓦残垣,只剩不到三万户。
“段岭!”院外小孩的声音喊道。
男人手指挟着一张银票,递给段夫人。
那太阳变幻成一盏灯,跟着柴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灯光照在他的脸上。
被当作替人的小孩,今后就躺在坟里,这尸妖却换得一身皮,大摇大摆地来人间过好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