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间隔他逃出上京,已过了足足半年。
因而段岭走上了另一条路,但是人的脚步老是快不过风雪,越走越冷,关内的夏季来了。
“卖身吗?”有人问他。
“西川?”有人答道,“远得很呢……”
阛阓收摊,段岭便跟着人跑,巷子里头有屋子烧了起来,很多人围在外头烤火,段岭闻声里头有婴儿哭泣声,忙抓起一把雪,包在褡裢里,捂在脸上,冲了出来。
“探听一声。”段岭问,“西川往哪儿走?”
来岁就十五岁了,他长高了很多,手臂也细弱了些,常常拉弓射箭,使得肩背宽广,看得出不太较着的胸肌表面,那溪水里映出的健美女人身躯,令段岭感觉不太实在。
别的进城的流民大多没甚么本领,为了活下去只能偷东西,段岭手脚却非常洁净利落,认得出药材,还会写字,抄药方时,那手字漂亮非常,配药从不出不对,掌柜恐怕被官府盘问他收留流民,便让他躲在一个暗淡的屋里,对着满屋的药材,切药,拣药,配药,常日里给他点吃的,老板娘偶尔抱着小孩儿过来看看,还会给他几个钱。
仿佛有点熟谙,又有点奇特的陌生感,他站在官道上,微风吹来,两道麦田绿油油的,已开端春播。
它就像李渐鸿说的一样繁华,却没有桃花,想必是时候还未到。
最后一片黄叶飘离枝头时,夏季来了,段岭亦踏上了进入玉璧关的门路。
在他的背后,则是古刹里陈腐而脱漆的,慈爱的菩萨掐着拈花指,俯览面前哀痛而酷寒的灵魂。
“怪不幸的。”掌柜说,“送我吧,正想外头领个养着。”
掌柜对段岭非常对劲,决定让他留下,这一留,就是三个月。
夏季里最冷的时候终究熬畴昔了,段岭拣了几件掌柜不要的棉袄穿,既和缓了,又不必费钱,挺好。还攒下了一点盘费,终究能够去西川了。
“找我爹!”段岭隔着一个麻痹的男人,朝五步外的人喊道。
翌日段岭踉跄起来,往庙外走时,这临时的居住地里已有将近一半人停下了呼吸。
郊野长天,秋高气爽,农户正在路边坐着,与人闲谈,通衢绝顶,则是鸡犬相闻的一村庄。
但是只是想想,想也晓得,别人只会把他当作疯子。段岭只得持续往前走,直到落雁城下时,段岭实在走不动了。
他走在人群中,一眼望去,滚滚大水,足有三四十万人,不知那边才是绝顶。
他向人探听,江州的方言他却听不大懂,有人承诺带他去西川,只是把他耍着玩,稀里胡涂,又被骗了些钱去。终究他在江州城外的渡口搭上船,付了一百二十钱船费,与船工们打地铺,逆流前去西川,一到南便利和缓起来,明丽的阳光下,段岭远远地坐在船头,不与人说话。
西川到了。
“西川,天然是沿着西边走!”那人答道。
爹,我好冷,我要死了……
北方全境入冬,段岭不得不进落雁城去避寒。
“不卖身。”段岭颤抖着答道。
这就是爹说的江州,段岭心想。
这一夜,落雁城中冻死了一千四百多人。
几个地痞只觉好笑,拍拍他的嘴,让他张口,查抄他的牙齿是否整齐,让他走几步,段岭刚迈开步,接着他们又去看蟋蟀了。
他踌躇是否要将匕首当了,又或是拿着匕首,顶在别人后背上,抢点钱,哪怕是抓住摊子上的钱就跑,说不定也能缓得燃眉之急。这天下统统的地盘,统统的钱,按事理说都是他的,但他始终没有这么做。
幸亏在第一场雪到来之前,玉璧关终究开关,灾黎们感天动地,拥进了中原。面朝分岔道口,段岭一时竟不知何去何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