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弦在部下,多少多了几分安宁。暑热难当,我便抚了一曲《幽兰操》。这本是高洁傲岸的曲子,可被人盯着画,我却总有些心不在焉。我偷眼瞄那洋画师,他画着,一笑时满口的大胡子微微颤着,暴露髯毛中赤红的唇,烟草感染了褐色的牙,眼角额头深深的皱纹,日头晒得焦黄干枯的肤色,也只能靠一身合体的燕尾服提出些贵族的身份和神采了。同堂上威武俊朗的周怀铭想比,妍媸自分。我乃至偷笑了暗想,怕是周怀铭这是“早有蓄谋”,“图谋不轨”。
未几时,斯蒂尔描描勾勾,在世人啧啧的赞叹声中一幅画便作就。他用拇指去涂抹晕开暗影分出边沿明暗,含着骄贵的笑起家,提着新做的画摆布示人夸耀着。画中的美人云髻翩然,眉眼儿低垂着含着羞怯,神态间另有几分倦意慵懒,倒是正一丝不苟地抚着琴。颊边含笑,似带娇羞,那画中的美人看来面善。最令我惊奇的是那欲诉未诉、欲语害羞的眼神,和顺中却微微带出几分清冷。那韵致连我看了,也不由绯红飞上双颊。
想的远了些,手上便微微有些混乱。周怀铭似是听出些端倪,朝我这边微微看来,恰迎上我投向他的目光。我倏然一惊,部下微紧,将调子拨正了过来。内心倒是惴惴,不想他的耳力竟是这般好。“曲有误,周郎顾。”莫非此周郎同彼周郎竟然有异曲同工之妙?
回身向那画师斯蒂尔,随便问了他几句大抵,知他自幼习画,还曾在宫廷当画师,言语间尽是自大。怕我不信,他回身从身后一个牛皮郛内取出几只画筒,倒出几卷画作,炭笔划中的黄河岸农家小媳妇栩栩如生;油彩画赣州各处金黄的油菜花掩映在屋瓦白墙的层层民居间,灼目标灿然;杭州西子湖的荷花,接天莲叶无穷碧;更有一幅黄土高坡窑洞口度量婴儿喂乳的农妇,那慈爱的眼神,婴儿朝阳般光辉的笑容,落笔大胆,固然令人脸颊羞红,却可见他画风中到处别具匠心,透出画家发明美景的眼。望着这些画,我面前豁然一亮,这不恰是我所等候的吗?但我多少留了点儿心机,谦恭地说:“不知可否请画师先生即兴作画一幅,也让我们领教先生的画技。”
我心下一动,他公然是晓得我的,竟能明白这心机。画人易,描神难,若能把神韵形貌的有七八分像,则比单调画面貌高超很多了。
我却微微一笑,拿捏道,“平常的画师不过端坐画像罢了,画出个七八分像虽是技艺不凡,却没能达到入迷入化的高度。洋画师若果然名不虚传,天然该有些新奇的安排才是。”
“呀,这不是八mm吗?瞧瞧,这洋大人的画还真是画得妙,仿佛mm走进了画儿里似的。
我微微朝周怀铭一笑,眸光中略带些促狭。慧巧问道,“mm莫非是想再头上多簪朵花,或是拿枝新柳扮观音?”世人面面相觑,不知我是何意,唯独周怀铭一笑,“八姨太公然促销”,又对一旁的冰绡叮咛道,“去取八姨太的琴来,能不能绘入迷韵,在此一举了。”
回身取下他贴身照顾的画夹炭笔,盘腿坐在了方砖地上,俯视我半晌,叮咛我坐着不要动,几笔就挥挥洒洒刻画出个形状。我坐在那边内心很有些慌,猜出几分他在画我。只是西洋人都不拘礼数,对女人极其殷勤,他虽无歹意,但我不得不顾忌几分。才欲起家,周怀铭在上面却也叮咛我说:“坐下!”
散去时,六姨太行得颇慢,缓缓地挡在我和慧巧姐姐的前面,摇着纨扇悠悠地说:“请个洋人当画师,这可还是府里头一遭的奇事呢。”
恰是丫环端了一碟子冰鉴中才取出的杨梅果子上来,他眼眸一亮,大步畴昔道声:“获咎了!”糟糕的话音令人发笑,不拘末节的行动更引得女眷们掩口暗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