唱辞又是一停。操琴的白衣女子——坐着也可看出她背影纤细高挑——正如他所熟谙的秋葵。君黎才真的吃了一惊,前走了十数步,距她不过几步之遥,只听她又开腔:
“你……”
这话语竟模糊有种号令之意,令秋葵不知为何谢毫不得,只好抿了抿嘴,尽力作出喟然的模样:“你说。”
“那看出些甚么没有?”
君黎笑。“算你熟人,让你多抽一支。”
如何就变成讲爻辞了呢?她内心想。
“那你帮我算算么?”秋葵道。
“如何还要抽?”秋葵不解。“这支非论好不好,都不能换的吧。”
明天,十一月月朔,间隔黑竹会金牌之会,又近了一日。
徽州就在不远了。
令沅湘兮无波,使江水兮安流。
“我听不懂。”秋葵道。“归正你就奉告我如何趋吉避凶,消灾化厄不就行了么。”
“秋葵……?是你么?”他究竟还是忍不住,喃喃开口。
秋葵瞪着他,“甚么意义啊?”
秋葵瞥见君黎脸上微微暴露的笑意,有些出声不得,依言又抽了一支给他。
只是,连日来北风凛冽,竟然有点要落雪的兆头。他到了山脚下,公然见有布告说不准上山,一探听,才知每年差未几这个时节,官府都会将山封了,派人专门守路,不准高低,以防冻死、摔死了人。
秋葵总算转过身来,面色已静了,一双眼睛将他高低看了一遍,却不吐一个字。
薜荔柏兮蕙绸,荪桡兮兰旌……
驾飞龙兮北征,邅吾道兮洞庭。
“呃……对不起,是我打搅了你。”君黎被她看得有点宽裕。“只是见到你实在……不测。”
到了楼下,琴歌之声果畴前堂传来,愈来愈清楚,走过院廊,已能远远看到一个白衣女子背己而坐,正在操琴。只见她素手微抬,口中仍在吟唱道:
“你的伤好了?”秋葵打断了他,固然仿佛是在体贴,口气却变成了一贯的咄咄逼人。
“我叫君黎”——分开时晦涩的笔划,现在看来竟有百感交集。他反手抽了新剑,将剑尖比到本来的四个字下。
这是先秦时一首赋歌《湘君》,辞藻富丽,说的是湘水女神思念心上人。女子声音冷傲却清绝,将辞中思念之意唱得凄婉动听。君黎虽是削发之人,并不识情思何物,但为声所触,一时也忘了旁事,侧耳聆听。
君黎孤身上路,此次的表情,分歧于以往任何时候。
“我都说了不懂了,你抄给我也没用啊!”
想来这几人就是黑竹会的人了。黑竹会和官府干系密切,借个天时天时的要在山上奥妙开会,再轻易不过。君黎心想。他们举止装束即使稍稍异于凡人,但若来了就住在山上,便不会在城里引发太大动静。不过方才看到的些杀手大多年纪悄悄,常日也是四散在各处——辩白身份不晓得靠的是甚么暗语或是信物,倒要再探听一下了。
他记得这是本身分开时的欲望,却没想到,真的这么快便能做到,便如许看着,他脸上暴露微微的一笑,还剑入鞘,回身走出。
君黎闻言,手中笔顿了一顿,随即道:“若你情愿等个半个月——我陪你去临安,帮你解辞。”
歌声暂止,琴音却忽升,愈见亮丽,又增繁复华丽,但节拍并不稍快。隔一会儿,又听得唱:
下雪了?他揉揉眼睛坐起来。楼下有小孩子嬉闹之声,也异化着一两声喝斥。他将床头的窗子开了极小极小的一线,风嗖地一灌,卷进少量雪粒。
歌颂之声不比说话,但君黎听了这很多句,终究也觉出这声音有些耳熟了。加上……又有琴音。会不会是秋葵?他摇了点头,猜想该不会有那样巧的事,一而再,再而三地跟这个女人重遇。见天气已经大亮,他还是照打算将背箱背上,擎了幡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