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宇文孝直认同似的晃着头,一把夺回酒葫芦,葫中酒水饮不净似的,咕嘟下肚,满面熟出精力,又言道:“老朽畸琐细骨,后事将至,然事关严峻,非能人所不能解,公子既不见外,老朽也不空谈。自北朝至今,我宇文氏族世居武川,任庙堂崩塌,也未曾有变,然隋大业间,炀帝征四夷,欲灭高句丽,宇文氏族自此分裂东西。居西者,仍聚于武川境内,北周皇室后辈居多,号为西氏;居东者,侧于营州以北,背倚契丹,以猛武以后为众,杂胡族九姓,号为力氏。宇文氏族分裂二氏,已有百十余年,二氏鲜有来往,无可复合,每逢战乱之秋,多能自保于难,然五十年内,天下裂变,东北之地,烽火四起,寸草不生,我宇文氏族将不得幸免。”
“炀帝大败,欲卷土重来。大业九年仲春,二征高句丽,四月至辽东,不料礼部尚书杨玄感反于黎阳,谋士李密献策玄感,长驱入蓟,扼其粮草,待隋军粮尽,不攻自溃。然玄感自大,执意东取洛阳,至其兵败,炀帝东征亦只得散兵还朝。大业十年仲春,炀帝欲三征高句丽,此时国库兵粮皆以耗尽,高句丽虽降,不久既反,炀帝三次东征,徒劳无功,白白断送百万将士,国焉能不灭?”
“就算东北藩乱成患,以当朝国力之盛,竟不能平乱?文若不信。”
“哈哈哈,公子这般年纪,就有这般短长,不复出世,太可惜啦。”
文若听闻此言,脑中思路一闪,说道:“老先生复姓宇文,身负宗族,莫不是北周宇文氏先人?”
“好!好!”宇文孝直将酒葫芦递到文若手中,表示随性而饮,晃着眼眶如柳白眉,抬头悠悠道:“五十年前,老朽本是河北大族之长,蒙太子流浪,氏族暗淡,老朽心灰意冷,守祠几十年,这期间,也再没回到故里,只怪腿脚倒霉啊。现在乱世初呈,社稷答复,大有千年难遇之势,然物极必反,月盈则满,乱世来时,天下大变将至,将危及我氏族子孙,老朽不忍宗族尽灭,只得觍着老脸,请公子援助。”
“老先生用几十年心血悟出此劫,定然不会有错,可文若心中迷惑,当今天下,朝廷屯重兵于西北,为何藩乱出自东北?”
“多谢老先生为我解惑,实不相瞒,文如果朝廷长史之子,只因刺史毒害,背了性命官司,这才逃了出来。”
“所谓东族力氏竟是如许,那老先生,厥后呢?”
文若听着当真,躬身奉酒,宇文孝直说得口渴,拿下便饮,又说道:“大唐兵行天下,功于四海。玄武门后,太宗即位,老朽本是贞观十三年进士,名列三甲,次年转入门下省任职,然皇储之争狠恶,老朽任职数年便遭洗濯,贞观十七年,太子侯君集谋反,未免与此中,老朽只得去官归田。纵观贞观,太宗虽励精强国,芳流千古,但其好大喜功,娇纵劳民,亦为百姓所恶,观其军功,荡平东西突厥,降吐谷浑,灭高昌,皆无败绩,唯有高丽,重蹈炀帝之复辙,皆无功而返。贞观后,高宗庸弱,初时,长孙无忌独掌权位而不能言,后又有武后肆意为之而不能止。上元元年,老朽官复原职,次年迁东宫詹事。调露二年,章怀太子因谋逆罪废为庶人,徙巴州,死苛吏之手,老朽守祠于此,亦不复出世矣。”
宇文孝直喝下口酒,双手捂着烛火外沿,取暖似的,荫在光外,腾手抓弄髯毛,悠哉得意道:“撇心性而论,公子祖上两代,皆非农奴贵族。令尊时,官居四品,至公子,其蕴其势,已足以成事。农奴之辈,不知自省,王候贵族,难以自律,唯中庸之上品者,不忘初心。公子说到唐生,老朽亦知唐生之能,然皇室以后,归其底子,承祖上荫功,难成大事,为何?气志短也。唯知民苦而不知思危,独尊君命而不尊万物,危难之际,筚路蓝缕,精诚一团,功成以后,赋性使然,驽马恋栈,不堪大任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