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父者,天下之善御者也,无舆马则无所见其能。羿者,天下之善射者也,无弓矢则无所见其巧。大儒者,善调一天下者也,无百里之地,则无所见其功。舆固马选矣,而不能乃至远,一日而千里,则非造父也。弓调矢直矣,而不能射远中微,则非羿也。用百里之地,而不能以调一天下,制刁悍,则非大儒也。
故能小而事大,辟之是犹力之少而任重也,舍粹折无适也。身不肖而诬贤,是犹伛伸而好降低也,指其顶者愈众。故明主谲德而序位,所觉得稳定也;忠臣诚能然后敢受职,所觉得不穷也。分稳定于上,能不穷于下,治辩之极也。诗曰:“平平摆布,亦是率从。”是言高低之交不相乱也。
故交主用俗人,则万乘之国亡;用陋儒,则万乘之国存;用雅儒,则千乘之国安;用大儒,则百里之地,久而后三年,天下为一,诸侯为臣;用万乘之国,则举错而定,一朝而伯。
先王之道,人之隆也,比中而行之。曷谓中?曰:礼义是也。道者,非天之道,非地之道,人之以是道也,君子之所道也。君子之所谓贤者,非能遍能人之所能之谓也;君子之所谓知者,非能遍知人之所知之谓也;君子之所谓辩者,非能遍辩人之所辩之谓也;君子之所谓察者,非能遍察人之所察之谓也;有所止矣。相高低,视硗肥,序五种,君子不如农夫;通货财,相美恶,辩贵贱,君子不如贾人;设端方,陈绳墨,便备用,君子不如工人;不恤是非然不然之情,以相荐樽,以相耻怍,君子不若惠施、邓析。若夫谲德而定次,量能而授官,使贤不肖皆得其位,能不能皆得其官,万物得其宜,事情得其应,慎墨不得进其谈,惠施、邓析不敢窜其察,言必当理,事必当务,是然后君子之所长也。
我欲贱而贵,愚而智,贫而富,可乎?
凡事行,无益于理者,立之;无益于理者,废之。夫是之谓中事。凡知说,无益于理者,为之;无益于理者,舍之。夫是之谓中说。事行失中,谓之奸事;知说失中,谓之奸道。奸事、奸道,治世之所弃,而乱世之所从服也。若夫充虚之相施易也,“坚白”“同异”之分开也,是聪耳之所不能听也,明目之所不能见也,辩士之所不能言也,虽有贤人之知,未能偻指也。不知有害为君子,知之无损为小人。工匠不知,有害为巧;君子不知,有害为治。王公好之则乱法,百姓好之则乱事。而狂惑戆陋之人,乃始率其群徒,辩其谈说,明其辟称,老身宗子,不知恶也。夫是之谓上愚,曾不如相鸡狗之可觉得名也。诗曰:“为鬼为蜮,则不成得,有腼脸孔,视人罔极。作此好歌,以极反侧。”此之谓也。
曰:其唯学乎。彼学者,行之,曰士也;敦慕焉,君子也;知之,贤人也。上为贤人,下为士、君子,孰禁我哉!乡也混然涂之人也,俄而并乎尧禹,岂不贱而贵矣哉!乡也效门室之辨,混然曾不能决也,俄而原仁义,分是非,圆回天下于掌上,而辩吵嘴,岂不愚而知矣哉!乡也胥靡之人,俄而治天下之大器举在此,岂不贫而富矣哉!今有人于此,屑然藏千溢之宝,虽行貣而食,人谓之富矣。彼宝也者,衣之不裁缝也,食之不成食也,卖之不成偻售也,但是人谓之富,何也?岂不大富之器诚在此也?是杅杅亦富人已,岂不贫而富矣哉!故君子无爵而贵,无禄而富,不言而信,不怒而威,穷处而荣,独居而乐!岂不至尊、至富、至重、至严之情举积此哉!
以从俗为善,以货财为宝,以摄生为己至道,是民德也。行法至坚,不以私欲乱所闻:如是,则可谓劲士矣。行法至坚,好修改其所闻,以桥饰其情性;其言多当矣,而未谕也;其行多当矣,而未安也;其知虑多当矣,而未周到也;上则能大其所隆,下则能开道不己若者:如是,则可谓笃厚君子矣。修百王之法,若辨白黑;应当时之变,若数一二;施礼要节而安之,若生四枝;要时建功之巧,若诏四时;平允和民之善,亿万之众而搏若一人:如是,则可谓贤人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