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王?”步惜欢在帘外唤了一声,便想起家。
石径藏在几株老树的缠枝后,石上青苔遍生,暮青担忧路滑,刚想牵紧步惜欢的手,便被他握住了手腕。
暮青不知此人是为了安抚她而装模样还是真好多了,她回身去端水。屋里置了只小铜炉,埋着白炭,壶子一向以暗火温着,暮青将水端到了榻前,步惜欢瞥了眼暮青的手,未与她争,由她端着茶盏,喂他一口一口的轻啜慢饮。
步惜欢却兴趣不减,“渔民世代安居于此,山中必有通径,娘子如若不信,无妨走着瞧?”
恒王含糊不清地应了声,紧接着便咳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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彻夜发难干系严峻,魏卓之有奥妙摆设,便未随驾,御船上只跟了梅姑、老翁、疤面军医和百十侍卫精兵。
暮青瞧见,问道:“笑甚么?”
村民只从白叟们那儿传闻过大图国,不知人间另有个大兴国,这两日,大师伙儿没少凑在山头偷望那些神船,群情天子皇后长了几只鼻子几只眼。白叟们说,天子是牛鼻大眼,皇后是细眉小口,帝后威风凛冽,谁敢瞅一眼,立即就会被杀头。本日一见,村人们不疑白叟之言,倒疑起了石庙里的高僧——凡人哪有这般都雅,清楚是神仙下凡来了,背面还跟着脸孔可怖的雷公电母和披甲挎刀的天兵天将呢!这怕不是天帝天后驾临尘寰了吧?
恒王嘲弄地一笑,“应当是皇后殿下如愿了。”
恒王嗤笑道:“人生活着,谁能事事如愿?本王生他时就没问过他的志愿,死这事儿上天然也由不得他。”
登岛之地偏北,山阴地带,藤蕨葳蕤,银滩似河,男人身披日光,与微风山海为伴,仿佛鹄立在银河绝顶的谪神仙。
“……看来王爷有出家之念。”空相大师沉吟半晌,说道,“既如此,老衲备了条船,停靠在岛东,王爷若想拜别,可趁夜色远行,其间之事交予老衲周旋。”
“累吗?返航可好?”问话时,暮青探了探步惜欢的额温。
说罢,他将僧帽摘下,弃在竹下,满头白发在日光里格外刺目。
小将调子激昂,他并不知这奏报对帝后意味着甚么,对南兴意味着甚么,他只因偶遇太上皇和高僧而喜。
了尘和尚道:“万发缘生,皆系缘分,缘未尽,自再见。”
恒王明显觉得他们是用心在此演戏,这曲解闹得……
魏卓之道:“臣晓得,父子嫡亲,替命是情分,不替亦断无子求父死之理,但天家父子非平常百姓,天子之命关乎社稷,殿下向来看重性命,太上皇一人之命与全百姓生孰轻孰重,望求殿下三思。”
“梦见娘子讲了个好长的故事……”
“送为师上岛吧。”空相大师道。
恒王问:“你该晓得他的本性,他毫不会承诺移蛊,你杀他父王,就不怕他与你生了嫌隙?”
说罢便往山中去。
回想方才,暮青原觉得空相大师要求躲避是担忧步惜欢禁止恒王剃度,现在看来,他是早有传功救徒之念。
最后一抹朝霞沉入海平面时,恒王登上了宝船。
她的手伤未愈,他担忧牵着她的手上山会扯裂她的伤口。
他看她的目光笑吟吟的,藏着掩不住的忧色,唯独不见乏了的模样,不过是想让她歇着罢了。暮青心知肚明,也不说破,只道:“好。”
步惜欢心知暮青没说实话,却道:“下回我早些奉告你,让你早做筹办,可好?”
两人就这么渐渐走着,行至半山腰,绕出一片散竹林,面前俄然豁然开畅。
步惜欢望着船,好久后才转头看向恒王,惨淡一笑。他没有问恒王为何而来,船已赠送空相大师,现在夜海上有雾,暮色将尽之时他单独一人前来,是为何故再明显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