皓月当空,美满得无失无缺,可月下的人,却总不得美满。
“这位俞世存俞先生,是我二哥当年在军校的恩师。”二哥?恩师?她想起之前在泠湖的懒云窝,她翻过邵朗逸的相册,里头有他昔日去国之前和家人拍的旧照,他一一指给她看:“这是我二哥朗清。”
她抱紧了一一,只觉一步一步都是踏实的。
婉凝眉尖轻颦:“那他家里……放心吗?”
“也一定。”婉凝放动手中的湖笔,回眸笑道,“人家都说了,梦熊之喜嘛。”她移开镇纸,把刚写好的一页字拿到邵朗逸面前:“我练了这么久,你瞧瞧如何样?”
“嗯,卖力得狠,客岁都升了团长了。”
他一边念,一边提笔圈出几个字:“有点儿意义了。转头你再好好写一幅,我叫人裱了,挂到蓼花渚去。”他说着,又看了一遍,对婉凝笑道:“你几时喜好后主词了?”
“兔兔,妈妈,兔兔。”一一的小脑袋拨浪鼓似的转来转去,不住地纵着身子,顾婉凝几近抱他不住,又怕在人群里挤到,只好交给随行的侍卫。一一被擎在高处,拉过这个又拽阿谁,一条街走了不到一半,拿东西的侍卫两只手上已塞满了花灯、糖人儿各色玩意儿。此时,前头的人群哄然向两边一分,一条金光灿然的“龙灯”冲了出来,跟着前头的“宝珠”,飞冲腾挪,四下里一片喝采声。
“他在那边剿匪,等闲不肯返来一次。”
邵朗逸接过来一看,一篇簪花小楷很有几分端雅灵秀,录的倒是李后主的一阕渔父词。“浪花成心千重雪,桃李无言一队春。”他一字一字看着,轻吟了出来,“一壶酒,一竿纶,世上如侬有几人。一棹东风一叶舟,一纶茧缕一轻钩。花满渚,酒满瓯,万顷波中得自在。”
婉凝赶紧转过脸,仓促地应道:“他到栖霞去了。”她说罢便想带一一躲开他们,但是面前的龙灯旱船正舞得热烈,人群熙攘无处可走,只好按下心中的乱麻,用心哄着一一看灯。
等韩玿追出来,已不见了小霍的踪迹,他这一走,不但是离了文廟街,倒是连夜便回了渭州。
邵朗逸望着她,唯见明眸翦水,一片澄彻,心中有些暖,又有些涩。
“肩胛上叫人刺了一刀,还没好利索呢,这就又归去了。”
世上如侬,有几人?
韩玿和小霍也是刚跟着人群挤到这里,韩玿见顾婉凝面露异色一时惊在那边,不消转头也晓得霍仲祺的神采只会更糟,他本来是因为小霍此番返来过年,整日郁郁寡欢,才拉他出来散心的,不想却在这里碰上了顾婉凝,赶紧笑容可掬地打圆场道:“你本身带着一一出来啊,朗逸呢?”
“卖力得狠,客岁都升了团长了。”
是因为她吗?她想起那天,他低颤的声音——我不晓得你会来。我不是故意的,我这就走。”她恍然想起两年前,她同他说的最后一句话:“你走吧。我不想再见你了。”
过了旧积年,邵朗逸才带着婉凝母子回到江宁。到了正月十五,虞夫人特地备了家宴,叫邵朗逸带康雅婕到栖霞来。泠湖的丫头摆布无事,故意去看热烈,宝纤便撺掇着顾婉凝也去文廟街看灯。元宵佳节,文廟街如许上迎公卿、下接黎庶的游乐之地,绛台春夜,香街罗绮,满目标月华灯火,龙腾鱼舞,让人再不辨天上还是人间。
触目横斜千万朵,赏心唯有两三枝。
婉凝正昂首指导一一去看,忽听宝纤朝她身后号召了一句:“韩公子!”婉凝转头一看,近旁一个穿戴乌黑锦袍的年青人恰是韩玿。她刚要开口,唇边的笑容展到一半,却倏然定住了,韩玿身边和她近在天涯的人,鲜明倒是霍仲祺!只是他一身戎装在夜色里不易发觉,她第一眼没有瞥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