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交集,白天如夜。急雨仿佛挥落的马鞭,抽在结实的礼服雨披上噼啪作响,飞奔的车轮激起大片水花,车灯打出的光柱里尽是匆促的红色水流。麋集的岗哨隐在阴暗的天气中,昏黄的灯光偶尔映出一处错落的檐角或青砖高墙。
戴季晟将那卷轴渐渐收起,插进一方素锦条匣:“霍公子就不必客气了,有甚么话——直说吧。”
霍仲祺忙道:“司令请讲。”
蔡廷初见他俄然发作,愣了愣,才反应过来本身语焉不详,他大抵是会错意了:
戴季晟拿起手边的那方素锦条匣,摩挲了一遍,递到他面前:“这个——烦你转交给虞浩霆。”
霍仲祺悄悄敲了下门:“夫人?”
顾婉凝微微低了头,握动手包的手指不觉暗自用力:“我来,是为了戴季晟的事。他有幅画……”
一个纤柔的身影凭窗而立,深黑的薄呢大氅,素黑的重锻旗袍,浓黑的青丝低低挽成发髻……一片静黑当中,唯有莹白的面孔和一双柔荑好像象牙雕就。
霍仲祺一翻开文件夹,面色骤变,回身就折了归去。但是,还没走近书斋,便闻声房中一声枪响,惊得一双白鸟从房边的高树上振翅而起,天井里的一班卫士立即冲了出来。
霍仲祺听到这儿,俄然回过甚看了他一眼,“是吗?哪个孟子?”
戴季晟仿佛饶有兴味地点了点头:“霍公子在沈州的作为,戴某早有耳闻。你放心,我不会让你难堪。不过,我也有一件事想请霍公子帮手。”
“是总长夫人。”
“实在……总长是让我送一小我来。”蔡廷初迟疑道。
淋了雨的半边衣袖紧贴在霍仲祺身上,冷凉湿重,却让人有轻微的镇静。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他们的这一卷江山,就要画完了。
方才他见她裹在一袭黑衣里,就晓得不好。“乙未孟冬”“爱女清词周岁”不正合她的生辰吗?她母亲家里是姓梅的,他查过。可她不开口,他还盼着是他多心了,不会那么巧,不成能,如果她真的跟戴季晟有甚么干系,她如何敢和四哥在一起?她如何会去替他挡了那一枪?
“是幅画。”
“这话够你死上一百回了。”霍仲祺沉声打断了他,“你记好了,那是总长夫人,一一是四哥的孩子。”
马腾赶紧改口:“不是不是,我是想说师座您……真豪杰!豪杰都难过美人关,孟子说得好,唯大豪杰能本质,是真名流自风骚……”
他戳着霍仲祺的手臂,慌里镇静地想说点儿安抚的话也不得方法:“师座,您……您千万别往内心去,这类……这类水性杨花的婆娘,我就不信总长能娶了她!还带着个没来源的娃娃……”
顾婉凝接过匣子,指尖悄悄抚过,面上的神情非忧非喜,展开看时,很久,都没有说话。
电话那头仿佛有一刹时的寂静:“好,你让廷初带返来吧。”
二十六师的师部跟寥落不全的市府构造在本来的市政厅里合署办公,军政官员皆挤在一座三层的骑楼里,人来车往,非常喧闹。这个时候,唯独楼顶霍仲祺的办公室安温馨静地关着门,连值班的秘书也被马腾打发走了。
四下一静,房中有人不疾不徐地应了一声:“请进。”
那幅画,是一幅梅花。兼工带写的覆雪绿萼,雅正清婉,像是女子的手笔,下款的题画诗是一首宋人小令:“东风试手先梅蕊,頩姿冷傲明沙水。……雪后燕瑶池,人间第一枝。”这亦是平常的咏梅之作,只是背面落了戴季晟的表字和小印。下款则纯是记事,“……共和八年事次乙未孟冬”。算来已是二十多年前的旧作,至于“爱女清词周岁有画”如此则是画者家事了,彼时周岁的孩子,现在恰是花信之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