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人间,六合纲常都将颠覆,嫡庶之别就没分出那般的凹凸。沈砚的哥哥沈复年已二十又一,去岁娶武陵王氏,为要替郓州守住大江船渡的南岸口。两个庶姐也已出嫁,一个嫁荆南的原厢军将领刘开,刘开就在郓州附近屯兵驻守,隔岸观火;另一个庶姐则嫁去太原范家,范是五大姓之一,庶姐此去是要向范家示好,通一通南北信息来往。几个族姐也各自亲上加亲,稳固沈家在郓州的职位。
这一昂首一侧首,窗外东风忽哗声轻作,雨丝斜向,一两瓣桃花裹在风里,轻飘飘落在制砚的桌案上。
这份坚固的心性,叫吴娘非常敬佩。
沈砚半点也不想动,低头盯着刀口,嘴上却应了。吴娘见她那对付模样,起家去门口,叫两个小侍女去取酒来。
吴娘轻声唤沈砚,“七娘,奴婢有话想说,你停一停好吗?”
“这雨甚么时候才气停呢?”
阿桃和阿杏早已见怪不怪,笑嘻嘻拿了伞走进雨里。
还在挖墨池的沈砚闻言就放下刻刀,二话不说梳头换了衣裳,带着吴娘几个出门去。
沈砚的声音漫不经心,吴娘却不敢觉得她本意如此。七娘子学制砚三年不足,一手持凿一手握锤,在这些石头上破钞了无数光阴。制砚的石质再温软终归是坚固的,在石料上锤凿雕镂,操心吃力,最是磨人。以是吴娘感觉七娘内心是爱好做这事的,不然如何能磨破一手血泡、留下一手薄茧来。
闲逛了约两刻钟,吴娘见沈砚脚步慢下来,指了墙下一张石凳请她畴昔坐,“七娘可要叫寺里送茶水来?”
砚台到了精雕这一步,数旬日反复着刀工,古板又有趣。
乌镇水乡,也陷在这场连缀的春雨里。
以石为纸,以刀为笔,正合适她来投入,消磨光阴。
沈砚冷眼旁观,对后半生并不如何茫然惊骇。不知谁说的,如果嫌日子太长,无妨找一件只需最简朴的东西便可投入的事,最好是一张纸和一支笔,就能以有生谋无涯,光阴忽忽而逝。
沈砚平时非常随和,吴娘几个便很少自称奴婢。她分神听吴娘说话,手上圆刀修完一处,这才停手侧过脑袋,“唔?”
阿桃和阿杏也拥戴:“是呢,恨不得下个痛快再放晴,好过如许。”
“谁晓得呢,”沈砚手上拿着圆刀,低头在一块石料上谨慎地磨去多余边角,“只能祷告别连着梅雨季了。”
生不逢时,有片瓦遮风挡雨,便也要有为这屋檐修补奉纳的憬悟。
吴娘放下针线,坐到沈砚身后给她捏肩,“夫人舍不得七娘,怕是要再留两年呢。”
屋里也有人在问这事。
窗外细雨菲菲,沈砚不纵情,“是一场暴雨才好,这雨下得败兴。”
沈家占有郓州近百年,几代报酬汉天子牧守一方,也是了不得的高门大户。现在汉王室式微,大权旁落,各路诸侯拥兵自重,遍兴兵戈,沈家偏安一隅,虽无逐鹿之心,却不能不为弘远计。她能留到十五岁已是奇怪,只怕她的婚姻出息早在李氏和沈闵之内心,这些年不提不过是让她再玩闹一会儿。
……
三月的雨一向下个不断,细细的雨丝犹带一分寒意。东风十里,柳梢绿遍,江左之南烟生雾缭,水光潋滟。
吴娘返来跪坐在垫子上,方捡起手帕,眼角忽瞥见她们七娘不知何时支立起一条腿,一手贴着膝盖一手执刀,姿势极是豪放。昔日在屋里七娘就不肯好好坐着,劝说无果,没有外人吴娘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但像如许没个正形的,若被人瞥见,太守夫人能活活打死她们几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