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着念着,倒觉父亲光亮磊落,身后必有福享,没有高官厚禄,也是富乐安康的平头百姓。他在人间的磨难,光阴磨砺,育儿艰苦,即将被光亮覆盖。苟活人间的秦风,或许更需神明点拨,放下屠刀,登时成佛。老妈却变了小我似的,不爱唠叨了,整天沉默寡言。她识字未几,没法念《地藏经》,偶尔看着老爸遗像,一愣就是大半天。该带她出去逛逛了,阔别尘嚣浮土,皈依安好天下,让心灵沐浴鸟语清风。但现在哪有这闲时,公司任务紧,军区团购另有一百箱货未落实,忙完统统,估计离春节不远。想到这些心烦意躁,淑芬看在眼里,帮我泡茶倒水,试图赐与沉默的安抚。
虚空貌似吃苦尘凡,做起法事却非常当真,双手合十,一副虔态。我都不知是如何办完这些事的,父亲入葬后,遵守虚空的指导,每天念《地藏经》:
超度完老爸那天,我送虚空上华岩寺,周大炮一口一句“大师”,比唐僧取经还虔诚。碰上擦肩而过的辣妹,这厮一改昔日色性,也不贼眼相看。我忍不住问他:“你娃真放心削发?”周大炮突地站住,捏捏裤裆说:“六根已净,佛门非禁地也。”心头不由一凉,我说:“你那玩意有得治,如果钱的题目,兄弟们帮手设法,人多力量大,凑三五十万不算难。”周大炮叹道:“不是钱的题目,当你看破统统,实在内心所剩无几。”我还未洞穿世俗,家门未兴吴倩未娶,子未养母未孝,实在没法了解周大炮的内心,怔了怔劝他:“你如许的豁达胸怀,在凡尘有所作为也是修炼,何必在寺庙忍耐孤清?”话音甫落虚空蓦地转头,冲我大笑道:“我说秦二娃,你不当和尚,是佛界一大丧失。”
一席话戳得我哑口无言,沉默很久,我不得不竖起大拇指:“你才是真正的糊口大师,哪需削发修炼。”周大炮嘿嘿两声,慢悠悠叼上一支烟,腾然脱口痛骂:“别提修炼,这世道哪有和尚,满是一群肉徒!”我顺势安抚:“看破了好,断佛根,延俗气。”周大炮慨然长叹:“也罢也罢,头发如屌毛,剃了还是得长的。”我大笑着戏谑:“你那锈旧玩意儿,尿出来也就能肥肥瘦土。”周大炮捶了我一拳说:“你不是说能治吗?治不好老子拿你是问。”我顿感放心,笑道:“现在你晓得无果的意义了吧。”话毕周大炮文雅地吐出两串烟圈,斯须,沉下脸说:“无果便是无因,无因便是无果。”
晚餐按例三菜一汤,小康程度,味道鲜美,却偶然咀嚼。淑芬俄然对我说:“哥,你好久没笑了。”老爸归天后,淑芬厨艺大增,喂猪的红薯都能炒出山珍味。我喝着滚烫的蛋花汤,闷声应道:“大要能笑,心头也没法笑啊。”淑芬咬着筷子,奇特地盯着我:“也对也对,皮笑肉不笑,比哭还丢脸呢。”老妈就插嘴:“尚德抱病那阵,多亏淑芬照顾,她上班也迟误了,二娃你当了总经理,干脆给淑芬安排个事情。”我顿时噎了一口,赶快抽纸擦拭唇角,借机粉饰不堪。老妈持续又说:“抹桌也好,扫地也好,有你罩着,总比在茶馆上班强。”老妈这观点我倒认同,真让淑芬做办事员,我于心何忍,再说她涉世未深,误入歧途遭人算计,也是不无能够。
按红白丧事风俗,人死乃白事,设灵棚摆棺木。亲朋前来记念,拜祭完打丧麻,用布衣体例祭奠亡灵。但我仍觉这般不敷礼数,这辈子欠他太多,如能在身后赔偿,独一想到的就是超度。打电话给虚空,耳畔麻将声声:“二条,杠!”“三万?等等,后对也要碰!”待话筒那头略微清净,我谦虚地说:“大师,您很忙啊?”虚空肉笑道:“你我兄弟,叫啥子大师,不忙不忙,陪旅游局带领打麻将,要不你来大浪淘沙,多小我买马也刺激。”我抑住哀痛抬高声音:“爸爸他……他去了。”话音甫落就听虚空吼:“不打了不打了,有点事我得先走,改天再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