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清风拂过窗棂,公子峥只觉手边一动,垂下眼,便见榻上妇人纤长如蝶翼的长睫微微一抖,尚不及睁眼,她惨白的嘴唇已是一动,非常沙哑地嗤道:“君何故多费徒劳?一尸两命岂不更好?我周天骄在你秦元刘家部下亡国,亡族,早便不该苟活于世了,你又何需饶我性命?”
层层幔帐随风飞扬,像是一场舞,也似一种斗。周如水的嘴角略略一弯,想着符翎尚在,又育有一子。如此,周氏便后继有人不至于绝户,只晓得了这一点,周如水便感觉苟延残喘了这么久,终究有了点安慰。
如此这般,院中主子都被吓得跪倒在地,谅谁,也未见过如此凄烈的自裁。
豁地,她又拔出了胸口的尖剪,竟又将它一把扬起,毫不包涵地戳向了自个的左手掌心。随之,一声脆响,天空也劈起一道干雷。那行动太狠戾,公子峥清楚地瞥见,一道绿光伴着脆响自她掌心中崩裂而出,多少民气心念念的凤阕,竟碎成几块落进了一片火光之间。
沦落到这番地步么?她却还要戴德戴德,小意和顺么?
稍顷,她从泥中缓缓地取出了一块玉牌,那玉牌通体温润,恰是凤阙。
这些年来,秦公子峥冷情寡欲, 极少宠幸妇人, 他膝下一向无子。公子玖与公子邝便常以此为诟病, 讽他身后无子, 身后定灵魂无依, 无颜见祖宗宗庙。
四周悄悄的,满盈着炉火的气味,她垂下眼,望着那凤阙笑,望着自个的小腹笑,念着自个过往的痴傻笑。笑着笑着,周如水的眸光突就变得更加的干净透了然,就好似已是看破了存亡,越尽了人间沧桑后的阔达,无着。
大夫狼狈地自室中退出后,屋内便诡异地温馨了下来。
“以后?以后我的子嗣便是你的子嗣,我们会有儿子,会有女儿,他们均会奉你为母,如此,你亦能后代成双。”说着,公子峥的话中更加肺腑真情了起来,他放柔了声音持续道:“兕子,我虽不能娶你为妻,却会平生娇养予你。你当信,有峥一日,便有你一日活路!”
遐想当年,秦元刘氏纠众叛变那日,有彗星见于邺。周王被困宫中,目睹命不久矣,便被逼自刎于殿上。彼时,刘氏将周王的尸身悬于城门之上,昭告天下:“天子春秋已长,不亲万机,荒废社稷,祸及百姓。耽淫内宠,毁人伦之叙,乱男女之节。又为群小所迫,重危社稷,不成承奉宗庙。”同时,又不知从那边传来一曲巫卦,道是:“周氏存,周土焦。”
见她如此,公子峥的面色更是刷白,他声音微颤地唤她:“兕子……”唤了她一声后,他的声音复又安稳了下去,多了几分温软地劝她道:“兕子,这孩儿留不得!这孩儿如果出世,是会给你招来杀身之祸的!兕子,你我即便再无子嗣也无妨,峥只如此伴你平生可好?”说着,公子峥的腔调更加的和顺靠近了起来,几近诱哄之下,仿若她还是周国未灭时,阿谁备受尊宠,繁华无忧的周氏帝姬。
她真的累了,她等了这么久,终究能够去地下与亲人团聚了。
对上公子峥眸中厉光,年过半百的大夫也是一抖,他的神采刹时便变得煞白,那里再敢多话,镇静便爬起家来,一揖后,盗汗涔涔地告了退。
周如水早便醒了,她只是不肯睁眼罢了。她一向在寂静地听着,听着她有了子嗣,听着他道不要这子嗣,听着他道,便是要令她毕生不孕……终究,周如水强忍着泪再次闭紧了眼,因气怒,她的面色微白,使力抽出了再次被公子峥握住的手后,她便死死地抚住小腹,撇过了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