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国藩见左宗棠出去,跟他打了声号召。左宗棠见曾国藩没死,舒了一口气,开门见山地诘责:"传闻你在白沙洲投水他杀,有这事吗?" 曾国藩点点头。
曾氏同治三年六月十六日给九弟沅甫的信:"吾家祖父教人,亦以脆弱无刚四字为大耻。故男儿自主,必须有倔强之气。"左宗棠摸摸口袋,蓦地想起一件事,说:"昨日朱县令来长沙,谈起日前见到伯父大人景象。伯父大人临时提笔写了两行字,托朱县令带给你。本日幸亏放在我身上,你拿去看吧!"左宗棠从衣袋中拿出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纸条。曾国藩看时,公然是父亲的亲笔:"儿此出以杀贼报国,非直为桑梓也。兵事时无益钝,出湖南境而战死,是皆死所,若死于湖南,吾不尔哭!"父亲的教诲,使曾国藩心伤:本日若真的死了,何故见列祖列宗!他抖抖地重新折好父亲的手谕,放进贴身衣袋里,悄悄地舒了一口气。
"真的!这是塔副将的亲笔信。"曾国藩接过塔齐布的来信,两行热泪再也不能节制,簌簌流了下来。
现在,曾国藩轻松多了。他要好好思虑一下,究以何种体例自裁:投水,还是吊颈?
岳麓书社出版的《曾国藩选集》中收有曾氏这道未收回的遗折。遗折后半部为:"臣于初二日自带舟师五营千余人,陆勇八百人,前去靖港攻剿贼巢。不料陆路之勇与贼战半时之久,即行崩溃,而海军之勇见陆路既溃,亦纷繁登陆奔窜。大小战船有自行燃烧者,有被贼掳去者,有尚扎省河者。水勇竞至崩溃一半,船炮亦落空三分之一。臣愧愤之至,不特不能清除下流江面,并且在本省多次丧师失律,开罪甚重,无以对我君父,谨此向北叩首,恭折缺廷,即于某日殉难。臣读书丰年,窃慕前人忠愤狠恶之流,惟才干陋劣,过不自量,智小谋大,力小任重。前年受命帮办团防,不能在籍守制恭疏推却,臣以墨经出外莅事,是臣之不孝也。客岁受命援鄂援皖,不自度其才之不堪,不能恭疏推却,辄以讨贼自任,乃至一出偾事,是臣之不明也。臣受天赋子知遇之恩,通籍十年,游跻卿贰。圣主即位,臣因事陈言,常蒙褒纳,间有戆激之语,亦荷优容,寸心感激,思竭涓埃以报万一。何图志不足而力不敷,忠愤填胸,而涓滴不能展布,上负圣主重担之意,下负两湖士民水火倒悬之望。臣之父,本年六十有五,自臣受命剿贼,日日以家书勉臣经心王事,无以身家为念。凡储备干粮,制造军器,臣父亦亲身经理。今臣曾未出境,自取覆败,尤大负臣父荩忠之责。此数者,皆臣愧恨之端。论臣贻误之事,则一死不敷蔽辜;究臣未伸之志,则万古不肯瞑目。统统微臣力竭殉难,谨具遗折中禀于圣主之前,伏祈圣慈垂鉴。"另附遗片一道,保举带兵之将:"臣死以后,皇上必于两广湖南择一讨贼之人。陆路之将,则臣客岁所保之塔齐布,实为忠勇绝伦,深得士卒心,愿我皇上畀以重担。水路之将,可贵统领大员,现在湘潭得胜之褚汝航、夏銮、杨载福等,都可自领一军。"曾国藩此时已万念俱灰,决计一死了之。但既受命办事,就不能不给皇上最后一个交代。他提笔写了一封遗折:为臣力已竭,谨以身殉,恭具遗折,仰祈圣鉴事。臣于初二日,自带海军陆勇各五营,前经靖港剿贼巢,不料开战半时之久,便全军崩溃。臣愧愤之至。不特不能清除下流江面,并且在本省多次丧师失律,开罪甚重,无以对我君父。谨北向九叩首,恭折缺廷,即于本日殉难。论臣贻误之事,则一死不敷蔽辜;究臣未伸之志,则万古不肯瞑目。谨具折,伏祈圣慈垂鉴。谨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