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国藩扯开信封,春联只要十个字:"用轰隆手腕,显菩萨心肠。"他立时笑从中来,大声说:"润芝,妙极了,有你这付药方,老九的芥蒂马上就会好。"
二人正说得逢迎,俄然,一声清脆的汽笛传来,一艘挂着英国国旗的轮船追风破浪,箭普通地从下流驶来,转眼之间,便将那条木船远远地抛在身后。胡林翼瞪大双眼,不觉看得呆了。蓦地,他哇地大呼一声,一口鲜血喷出,面前一黑,从望夫岩上栽倒下来……
薛福成《庸庵条记》中《荩臣忧国》:"有合肥人刘姓,尝在胡文忠公麾下为戈什哈,既而退居乡里。尝言楚军之围安庆也,文忠曾往视师,策马登龙山,瞻眄情势,喜曰:'此处俯视安庆,如在釜底,贼虽强,不敷平也。'既复驰至江滨,忽见二洋船鼓轮西上,迅如奔马,疾如飘风。文忠变色不语。勒马回营,半途呕血,几至坠马。文忠前已得疾,自是益笃,不数月,薨于军中。盖粤贼之必灭,文忠已有成算,及见洋人之.势方炽,则膏育之症,动手难堪,虽欲不忧而不成得矣。"
"涤生。"过了一会,胡林翼又神采凝重地说,"另有一桩事,也令我忧愁不安。""润芝,你都敞开说吧。你刚才说的这些,使我大有收益。"曾国藩重新坐到胡林翼的劈面,说,"我这几年在外带兵,与京官打仗甚少,筠仙、荇农、壬秋他们也不常来信,对朝廷中的事懵晓得很。""大行天子临终前指派了八个顾命大臣赞襄政务,却只字不提在京师办理夷务的恭亲王。大行天子如许冷酷才德兼备、广孚众望的亲弟,只怕会是以种下费事。""是啊,恭王,如何能忽视恭王呢?"曾国藩非常敬佩胡林翼的夺目,"哎,看来大行天子与恭王的疙瘩是至死未解呀!"咸丰帝奕詝与其弟恭亲王奕有何前嫌呢?
他拿起兵部咨文,将八个顾命大臣的名字再细细地看一遍。新主只要六岁,国度的大计此后都在这八个顾命大臣的手中,本身的运气,湘勇的运气,乃至东南大局的运气,都将服从于这八人的安排。八大臣中载垣、端华都是袭爵的王爷,名位极高,人却平淡,景寿是个驸马,为人木讷谨慎,无所作为,名列第四的肃顺,是曾国藩熟谙而敬佩的人。他精干刚明,早为朝野所知,特别是力主起用汉人平乱,足可证明他是满蒙亲贵中的有识之士。曾国藩永久记得,当年的出山,恰是基于肃顺向大行天子的荐举,而客岁的实授江督,更是因为得力于肃顺对大行天子的劝说。没有肃顺,说不定会没有本日的全军统帅;没有肃顺,说不定现在仍处在孤悬客位的难堪局面。曾国藩是感激肃顺的。但肃顺太擅权,太放肆了,积怨甚多,仇敌甚多,曾国藩一向谨慎地与他保持着不远不近、不亲不疏的干系。别的四人都惟肃顺马首是瞻。端华是肃顺的异母兄,载垣与端华亲如兄弟。如许看来,除开一个景寿外,其他七人都是一党,这一党的首级便是肃顺。顾命大臣,远者如南北朝的傅亮、徐羡之,近者如本朝的鳌拜,都没有好了局。顾命大臣职位太高,权力太大,既为别人所嫉恨,又难尽如新主之意。一旦新主羽翼饱满,根底稳固,便会嫌顾命大臣束缚。而顾命大臣又常常自恃功高,不甚恭敬新主,也就轻易为新主制造侵犯的话柄。对于这些庞大的君臣干系,曾国藩是揣摩得很透辟的。何况现在这个顾命大臣的首级是如此的刚愎自用,不得民气,又是如此较着地结党拉派,自我伶仃,他能"顾"得久吗?曾国藩为肃顺的出息捏着一把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