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烈文凝睇好久,问:"大人,这吹箫的少年是谁?""你看看照片的背后。"曾国藩说,手中的书已合拢,重新放到书架上去了。
曾国藩重新坐到太师椅上,端起茶碗呷了一口。赵烈文又把照片翻畴昔,再细细凝睇着,说:"真是个漂亮美少年。"隔一会,又自言自语:"美则美矣,然非尊彝重器,不敷以弹压百僚。"曾国藩随口答道:"貌虽不厚重,聪明则过人。""聪明固然聪明,不太小聪明耳。"赵烈文将照片置于茶几上,毫无顾忌地说,"见时势之不得不仰仗于外,即曲为弥缝。前向与倭相相争,无回身之地,忽而又解释。这都是恭王聪明之处。然此则为随事称量轻重、推断情势之才,至于己为何人,所居何地,应如何发愤,仿佛全在理睬。凡人有所成绩,皆志气作主,恭王身当姬旦之地,无卓然自主之心,位尊势极而虑不出庭户,恐不能无覆餗之虑,怕不是浅智薄慧之技所能幸免。"赵烈文这番群情,曾国藩在内心也有些同感,但他不忍心指责恭王,恭王毕竟有大恩于他,且其亦有本身的难处,不是局外人所能晓得的。他避开对恭王的群情,转向另一个话题:"本朝君德甚厚。就拿勤政来讲,事无大小,当日必办。即此一端,便能够超越前代。前明嘉靖帝在位四十五年,前前后后加起来,临朝之日不会超越三年。本朝历代天子,非沉痾不缺一天,真是前朝少有。又如大乱以后而议减征,饷竭之日而免报销。数者皆非亡国行动,足下觉得何如?""数者皆非亡国行动"一句话,使赵烈文颇觉不测,他于此窥视出曾国藩对国事蜩螗的忧愁不满的心机,摸索着说:"大人问卑职对本朝君德的观点,请恕卑职不知天高地厚的狂肆。""这里没有外人,你尽管放心说。"曾国藩微微一笑。
"船山之学确切宏深精至,但有的则嫌偏刻。比如对人的评价,责备责备的多,宽大谅解的少。若让船山措置国事,天下则无可用之人了。"曾国藩分开坐位,在书案前走了几步后又说,"作文与仕进并不是一回事。作文以见深识闳为佳,立论即便刻薄、公允点亦无妨,因为不至于伤害到某一小我,也不去希冀它当即收到实效,只要自圆其说,便是实际,运笔为斤,自成大匠。仕进则分歧,世事纷繁,民气不一,宦海庞大,尤其奥妙,识见固要闳深,行事更需委宛,曲盘曲折,迂回而进,当行则行,当止则止,万不成逞才负气,只求一时痛快。向来有文坛上之泰山北斗,宦海上却毫无建立,乃至一败涂地者,盖因不识此中不同耳!"赵烈文不竭点头称是。过一会,曾国藩感慨地说:"世上之人,其聪明才力相差都不太远,此暗则彼明,此长则彼短,在用人者审量其宜罢了。山不能为大匠别生奇木,天亦不能为贤主重生异人。""大哉,宰相之论也!"赵烈文不由得大声赞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