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去秋来,转眼到了七月半中元节。十四日这天,绿营兵士每人得了五百钱节礼,又告诉十五日放假一天。外委把总以上的军官,每人都接到一份请柬:十五日下午在天心阁祭吊客岁守城阵亡的将士,祭吊典礼结束后,鲍提督宴请。但藩库没有给大团三营团丁发一文节礼,包含曾国藩在内,也没有一个当官的收到请柬,这是对团练的公开轻视!王錱、李续宾、曾国葆等人对这类露骨的不公允报酬愤恚万分。曾国藩强压着满腔肝火,将王錱等人劝止住,又想方设法,凑了点钱,十四日早晨仓促发给团丁,总算把大师的怨气临时停歇了。
火宫殿公然热烈。正中是一座盖着黄色琉璃瓦、斗拱飞檐、上面雕镂很多飞禽走兽的陈腐古刹。古刹里供奉着一尊火神爷泥像。那火神爷金盔金甲,红脸红须,眼如铜铃,舌如赤炭,真是一团正在燃烧的烈火,望之令人生畏。古刹里长年住着七八个庙祝。这几个庙祝首要不是奉侍火神爷和欢迎前来要求保佑的香客,而是办理着庙门前那小我来人往熙熙攘攘的市场。
一阵短促的脚步声伴跟着刀枪相撞声从外边传了出去,曾国藩转过脸看时,邓绍良带着几十个兵士旋风似的冲进门,已到了他的身边。罗泽南见势不妙,仓猝打发亲兵奉告王錱,叫他翻墙到巡抚衙门去请骆秉章过来。一个镇筸兵已拔出刀来,刀尖直指曾国藩的额头。邓绍良用手扒开刀,不客气地对曾国藩说:"曾大人,请你放人!"曾国藩坐在棋枰边,纹丝不动,一手把玩着棋子,渐渐地说:"鲍提督派人将肇事的兵士送到我这里,并有亲笔信,要我军法处置。措置结束,人天然放回,何劳邓副将你发兵动众、气势汹汹地前来讨取呢?"邓绍良瞪起双眼,瞋目而视:"我要你现在就放人!"曾国藩太阳穴上的青筋在一根根地暴起,棋子已经停止转动,被两只手指紧紧地掐住,虽仍坐在棋枰边未动,语气却生硬很多了:"本部堂尚来不及措置,现在岂能放!"邓绍良左手紧握刀鞘,右手捏着刀把,走上一步,气势咄咄地吼着:"你到底放不放?!""砰"的一声,曾国藩将棋枰一脚踢倒,虎地站了起来,吊起扫帚眉,鼓起三角眼,满脸青里透白,一股杀气冲出,厉声喝道:"邓绍良,你欺人太过!"邓绍良冷不防曾国藩这么一着,不自发地退了一步,右手松开了刀把。曾国藩指着他骂道:"邓绍良,谅你不过只是一个操刀杀人的莽撞武夫罢了,竟狗胆包天,在我钦命帮办团练大臣面前如此猖獗。你眼里另有没有朝廷,有没有国法?"经这一骂,邓绍良的放肆气势矮了半截,嘴巴上仍硬着:"曾大人,不是我猖獗,审案局不放人,弟兄们不承诺!"曾国藩目光如喷火般地瞪着邓绍良:"弟兄们不承诺,你答不承诺?部下的兵士都不能弹压,朝廷要你这个副将何用?何况你要明白,明天是你带兵闯进了我的衙门,你是犯上肇事的带头人!"邓绍良感觉事情不妙,不免有些泄气。身边的兵士在乱嚷:"放人,放人!不放我们就要搜了!""不得无礼!"正在不成开交之时,骆秉章出去了。他对曾国藩一笑,"曾大人,这是如何回事?""骆中丞,曾大人捆了我们四个兄弟。"邓绍良抢着说。实在骆秉章早已知事情的原委。镇筸兵如此吵喧华闹地围攻审案局,巡抚衙门仅在一墙之隔,他如何不知?但这个老官僚滑头得很,若不是王錱翻墙去请,他是不会过来的。让曾国藩受点委曲也好,谁叫他的手伸得太长了!王錱过来请,他不能不放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