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深夜,曾国藩跟六弟在书房谈了大半夜带勇制敌之道,正要寝息,康福来报:"蒋益澧在门外求见。""他如何来了?"曾国藩深为奇特,"快叫他出去。"蒋益澧风尘仆仆地进得门来,向国藩、国华行了礼。曾国藩问:"芗泉,你不在南康服侍德音杭布,跑到这儿来干甚么?""回禀大人,"将益澧恭恭敬敬地答复,"我不是从南康来,而是从南昌来。" "德音杭布又到南昌去了?"
"我是从彭寿颐那边传闻的,他早两天到南昌去过一趟。"康福嘴边暴露诡秘的一笑。
天气更暗,北风更紧,傍晚到临了。四周的江山、地步、房屋、门路渐渐恍惚起来。前程在那里?前程在那里?曾国藩没法预卜,只感觉面前天昏地暗,表情万般苦楚。他现在甚么都不想了,也不要了,仅仅盼望着早点回到荷叶塘。他太倦怠了。他要在父亲的墓旁悄悄地歇息一段期间,然后,再将这几年所经历的统统,作一番细细的回顾。
"杀掉德!"曾国华低低地但倒是沉重地抛出三个字。
"甚么事?"堂堂五尺大汉,竟然流满面,岂不是饭桶一个!曾国藩真的有点看不起这个六弟了。
"你说如何下伎俩?"曾国藩两只三角眼里,射出寒气逼人的凶光。
据曾氏年谱记录,其父咸丰七年仲春初四日在故乡归天,十一日讣告传至江西瑞州虎帐。十六日,曾氏上《报丁父忧折》。二十一日,与弟国华自瑞州虎帐启行。二十九日,抵里门。
不远处的田塍上,一个农夫牵了一头孱羸的水牛在走着。看着这头怠倦不堪的牛,曾国藩俄然想起了衡州出兵那天,用来血祭的那头牛。水牛垂垂地消逝在傍晚中,看不见了。曾国藩低头看着本身,蓦地发明,这几年来,本身较着地肥胖了。还不到五十岁,何故朽迈得如此之快!脑筋里又闪现了石鼓嘴下的那头牛,它即将断气,痛苦地抽搐着,两只榛色的眼球鼓鼓地望着彼苍。曾国藩奇特地感觉,那头牛仿佛就是他!
"四哥打发盛三送讣告来了。"曾国藩手一松,瘫倒在太师椅上,泪水从微闭的双眼中无声地流出来。好一阵子,他才展开眼睛,悄悄地叮咛摆布:"拿丧服来!"然后转过脸,对袁巡捕说:"国藩遭大不幸,不能报命前去南昌,请代我多多向文中丞请安,务必请他早日缉拿凶手归案,以慰德大人在天之灵。"
康福、蒋益澧走后的第四天傍晚,文俊衙门的袁巡捕急仓促地来到瑞州,哭丧着脸对曾国藩说:"曾大人,德大人德音杭布昨夜被人暗害了!"曾国藩心中甚喜,脸上故作惊奇地问:"德大人在南康好好的,如何会被人暗害呢?""德大人他,他不是死在南、南康,而是死在南、南昌。"袁巡捕一焦急,说话就有点结巴。他成心慢点说,"德大人早在十多天前就到南昌来了。昨夜,文中丞请他来巡抚衙门议事。两人在书房密谈。一会儿,文中丞外出便利,返来一看,吓了一大跳,德大人已倒在血泊间断了气。文中丞立时命人封闭衙门,却找不到刺客的踪迹,文中丞已命令四周严查。"袁巡捕说到这里,靠近曾国藩耳边把声音放低:"文中丞因德大人死在他的衙门里,当时又无第三人在场,内心有点怕,怕说不清楚。"干得好,康福故意计。曾国藩内心想,口里却严峻地对袁巡捕说:"德大人是朝廷派来的留都郎中,圣祖爷的后嗣,当今皇上的叔辈,就是本部堂亦恭敬他,兵凶战危之地,从不让他去。他住在南康,有一队亲兵专门庇护,现在却无缘无端地死在文中丞的衙门里,又没抓到刺客,叫我如何向朝廷交代!"说罢,拿脱手绢来擦眼睛。袁巡捕见状,也只得陪着堕泪,又结结巴巴地说:"文、文中丞自知庇护不力,有负朝廷,故遣卑、卑职恭请大人到南昌商、筹议,一起缉捕凶手归、归案。"曾国藩冷冰冰地说:"瑞州军务繁忙,我如何离得开!"袁巡捕要求道:"文中丞一再叮、叮咛卑职,务必请大、大人放驾。"曾国藩心想,不去看来不可,此后朝廷诘问起来,也不好回话。去呢,又有点心虚。他坐在椅子上,做出一副又哀又怒的模样,让表情渐渐安静下来。他深恨本身胆气亏弱,贫乏董卓、曹操那种乱世奸雄的天赋。这事做得神鬼不知,天衣无缝,你怕甚么来?曾国藩颠末如许一番心机上的自责自慰后,胆量壮起来:"好!我明天和你同去南昌,必然要把这件事查个水落石出。"袁巡捕仓猝鞠躬:"多谢曾大人!""大哥!"曾国藩正要叫人清算行装,筹办明日出发,忽见曾国华哭着进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