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大怒,而欲兼诛范睢。范睢曰:“臣东鄙之贱人也,开罪于楚、魏,遁逃来奔。臣无诸侯之援,亲习之故。王举臣于羁旅当中,使职事,天下皆闻臣之身与王之举也。今遇惑或与罪人同心,而王明诛之,是王过举显于天下,而为诸侯所议也。臣愿请药赐死,而恩以相葬臣,王必不失臣之罪,而无过举之名。”王曰:“有之。”遂弗杀而善遇之。
秦攻韩围陉,范睢谓秦昭王曰:“有攻人者,有攻地者。穰侯十攻魏而不得伤者,非秦弱而魏强也,其所攻者地也。地者人主所甚爱也,人主者,人臣之所乐为死也。攻人主之所爱,与乐死者斗,故十攻而弗能胜也。今王将攻韩围陉,臣愿王之毋独攻其地,而攻其人也。王攻韩围陉,以张仪为言。张仪之力多,且削地而以自赎于王,几割地而韩不尽?张仪之力少,则王逐张仪,而更与不如张仪者市,则王之所求于韩者,言可得也。”
应侯谓昭王曰:“亦闻恒思有神丛与?恒思有悍少年,请与丛博,曰:‘吾胜丛,丛籍我神三日;不堪丛,丛困我。’乃左手为丛投,右手自为投。胜丛。丛籍其神三日丛往求之,遂弗归。五日而丛枯,七日而丛亡。今国者王之丛,势者王之神,籍人以此,得无危乎?臣何尝闻指大于臂,臂大于股。如有此,则病必甚矣。百人舆瓢而趋,不如一人持而走疾。百人诚舆瓢,瓢必裂。今秦国,华阳用之,穰侯用之,太后用之,王亦用之。不称瓢为器则已已,称瓢为器,国必裂矣。
蔡泽相秦王数月,人或恶之。惧诛,乃谢病归相印,号为刚成君。秦十余年,昭王、孝文王、庄襄王,卒事始天子。为秦使于燕,三年而燕使太子丹入质于秦。
应侯闻之,令人召蔡泽。蔡泽入,则揖应侯,应侯固不快;及见之,又倨。应侯因让之曰:“子常宣言代我相秦,岂有此乎?”对曰:“然。”应侯曰:“请闻其说。”蔡泽曰:“吁,何君见之晚也?夫四时之序,胜利者去。夫人内行足固执,耳目聪明,圣知,难羽士之所愿与?”应侯曰:“然。”蔡泽曰:“质仁秉义,行道施德于天下,天下怀乐敬爱,愿觉得君王,岂不辩智之期与?”应侯曰:“然。”蔡泽复曰:“繁华要荣,成理万物,万物各得其所。生命寿长,终其年而不夭伤,天下继其统,守其业,传之无穷,名实纯粹,泽流千世,称之而母绝,与天下终,难道道之符,而贤人所谓吉利善事与?”应侯曰:“然。”泽曰:“若秦之商君、楚之吴起、越之大夫种,其卒亦可愿矣?”应侯知蔡泽之欲困己以说,复曰:“何为不成?夫公孙鞅事孝公,极身母二,尽公不还私,信奖惩乃至治,竭智能,示请素,蒙怨咎,欺旧友,虏魏公子卬,卒为秦禽将破敌军,攘地千里;吴起事悼王,使私不害公,谗不蔽忠,言不取苟合,行不取苟容,行义不图毁誉,必有伯主强国,不辞祸凶;大夫种事越王,主离困辱,悉忠而不解,主虽亡绝,尽能而不离,多功而不矜,贵富不骄怠。若此三子者,义之至,忠之节也。故君子杀身以成名,义之地点,身虽死,无憾悔,何为不成哉?”蔡泽曰:“主圣臣贤,天下之福也;君明臣忠,国之福也;父慈子孝,夫信妇贞,家之福也。故比干忠不能存殷,子胥知不能存吴,申生孝而晋惑乱。是有忠臣、孝子,国度灭乱何也?无明君贤父以听之,故天下以其君父为戮辱,怜其臣子。夫待死而后能够立忠成名,是微子不敷仁,孔子不敷圣,管仲不敷大也?”因而应侯称善。